春(第7/29页)

敬爱的上帝就会在我的眼前徘徊

当我的生命快要结束

上帝听到了我的哭泣我的呼唤

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跌倒

抓住我的手,敬爱的上帝,领着我向前走。

所以,当那个陌生人,那个某人,果真从虚空中出现时,宝琳感激万分,然而并不觉得惊讶。

那年最热的一天,他在肯塔基的艳阳中大步走来。他高大地走来,他健壮地走来,他带着黄眼睛和张大的鼻孔走来,他带着自己的旋律走来。

宝琳悠闲地靠着栅栏站着,双臂搭在尖桩之间的横木上。她刚把几块做饼干的面团放进烤箱,正在清理粘在指甲缝里的面粉。她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口哨声。那是一种速度快、调门高的重复乐段,是黑人小伙儿在扫地、挖土或者只是走路时吹的那种。一种城市街头音乐,笑声掩盖着焦虑,欢乐像折刀的刃口般短促又直接。她仔细地听着这乐声,唇间不由露出微笑。口哨声越来越响亮,可她依然没有转过身,因为她想让它持续得更久。正当她暗自微笑,尽情享受着从忧郁念头中逃离的休憩时,她感到有什么在挠着她的脚。她大笑起来,转身望去。吹口哨的人正弯腰挠她的那只跛脚,亲着她的腿。她笑得停不下来—直到这人抬起头看着她,她仿佛看见肯塔基的阳光弥漫进乔利·布里德洛夫厚眼皮底下的黄眼睛里。

“我想告诉你,当我第一次看到乔利,那感觉就像故乡的那次体验,各种颜色搅在一块儿:那是在一次葬礼之后,我们所有孩子去捡浆果,我把几只果子放在星期天穿的衣服口袋里,果子挤烂了,染了我的屁股。整条裙子都染成了紫色,再也洗不掉。我和裙子都是。我能感到紫色深深地扎进我的体内。还有爸爸从田里干活回来后妈妈做的柠檬水。冰凉凉黄澄澄的,靠近瓶底还漂着些柠檬籽。还有我们离开家乡那晚金甲虫在树丛里发出的道道绿光。所有这些色彩都沉淀在我的体内。当乔利走过来挠我的脚时,那感觉就像浆果、柠檬水、金甲虫的绿光,各种颜色全都搅在一块儿。那时乔利还很瘦,眼睛真的很亮。他经常吹口哨,每当我听到他的口哨声,身体就会忍不住战栗起来。”

宝琳和乔利彼此相爱。乔利好像很享受她的陪伴,甚至喜欢她身上的那种乡村气息和对城里事情的无知。他常常跟宝琳谈论她的脚,在街头或田间漫步时,会问她累不累。他并没有忽略她的残疾,假装它压根不存在,而是把它当成了某种别致甚至可爱的东西。宝琳第一次感到自己那只跛脚成了某种资本。

他的抚摸既有力又温柔,跟她从前的憧憬完全一样,只不过没有阴郁的落日和孤单的河畔。她感到安全,满心感激;他很善良,活力四射。她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笑声。

他们同意结婚,然后到遥远的北方去,乔利说那儿的炼钢厂急需工人。他们来到俄亥俄州的洛林,那时他们年轻,相爱,精力充沛。乔利很快在钢厂找到了工作,而宝琳开始料理家务。

后来她的一颗门牙掉了。不过也许那儿早就有了个小斑点,那个褐色斑点很容易被误认为食物,但却连续几个月粘在牙上不动,然后逐渐变大,腐蚀掉牙齿表层,接着深入到褐色的里层,最后侵入牙根,好在神经没有受到影响,因此既没引起关注也没让人感觉不舒服。后来,已经逐渐适应这种毒害的脆弱牙根,某一天终于对重压作出了反应,那颗牙掉了,留下参差不齐的茬儿。然而最初,即使在小褐斑出现之前,也肯定早已有某些因素和条件,促成了这件事的发生。

俄亥俄州的这个蓬勃发展的年轻小镇坐落在平静、蔚蓝的湖边,连小街小巷都铺着水泥,以与奥伯林市关系紧密为荣,十三英里之外就有地下火车站,这个不同种族的熔炉位于美国边境,面朝寒冷却宽容的加拿大—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会出什么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