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6/29页)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威廉斯夫妇从回乡的亲戚和邻居那里了解到,在别处可能会生活得更好。在六个月内,他们先后四次跟别的人家搭伴,成群结队举家迁移,来到了肯塔基州,那里有煤矿和工厂。

“我们大伙儿离开家乡在车站等候卡车时,已经是夜里了。金甲虫到处乱飞,照亮某片树叶,我能不时看见道道绿色的光束。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真正的金甲虫。这儿的不是金甲虫。它们是别的东西。这儿的人管它们叫萤火虫。它们跟家乡的虫子是两回事。不过,那道道绿光让我记忆犹新。我还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在肯塔基州,他们住在一个真正的小镇上,仅有的一条街上住着十到十五户人家,水直接用管子接到厨房。阿达和富勒·威廉斯找了个五居的木板房,把全家安顿下来。小院用一道白色栅栏围着,宝琳的母亲挨着栅栏种了许多花,又在栅栏里养了几只鸡。几个哥哥参军了,一个姐姐死了,两个结了婚,生活的空间开阔了,这为整个向肯塔基迁移之举带来了一种奢华感。宝琳对这次搬迁感到特别舒心,因为她已经长大了,可以不用上学了。威廉斯太太找到份工作,给住在镇子对面的一个白人牧师做饭和打扫。宝琳现在成了家里最大的女孩,接管了家务。她不断地修整栅栏,把削尖的木条竖起来,再用铁丝固定。她还要收鸡蛋,扫除,做饭,洗衣服,看管两个更小的孩子—一对名叫小鸡和馅饼的双胞胎,他们俩还在上学。宝琳不仅擅长,而且乐于操持家务。当父母离家去上班,其他孩子有的去上学,有的下了矿井,家里会变得很安静。那种静谧和孤独既让她感到平静,又让她精力充沛。她可以不间断地整理东西,打扫屋子,直到两点钟小鸡和馅饼回来为止。

战争结束时双胞胎已经十岁了,他们也辍了学,开始干活。那年宝琳十五岁,继续料理家务,但热情减退了。对男人、爱情和抚摸的想入非非经常把她的心思从工作上引开,双手也不听使唤了。和某些景象与声音一样,天气的变化也开始影响她的情绪。这些感觉在她心中化作极度的悲伤。她经常想起新生事物的死亡,孤独的小路,从虚空中出现的陌生人拉着姑娘的手,夕照中的树林之类的情景。这样的幻想特别容易在教堂里滋生。歌声轻抚着她,当她努力把思绪集中在罪孽的代价上时,她的身体却为无需努力就可以自然发生的救赎、拯救和重生而颤抖不止。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她向来都柔顺温和;她常常在河岸徜徉,或者在田里捡拾浆果,这时有个人会翩然出现,目光柔和而具有穿透力,他—无需语言的交流—什么都能领会;在这个人的注视下,她的跛脚痊愈了,目光低垂。这个人没有面目,没有躯体,无声无息。他不过是一种存在,有种拥抱一切的温柔,却又很刚强,预示着舒适。她不知道该对这个存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这都无关紧要—在无言的心照不宣和无声的抚摸之后,梦幻自会破灭。然而这个存在知道该怎么办。她只需把头依偎在他的胸前,他就会领着她远走高飞,走向大海,走向城市,走向树林……直到永远。

有个叫艾维的女人,她口中似乎饱含着宝琳所有发自灵魂的声音。艾维站在离唱诗班很近的地方,唱出了宝琳莫可名状、深藏不露的甜蜜;唱出了宝琳渴望的那种足以挑战死亡的死亡;唱出了那位陌生人,他知道……

敬爱的上帝抓住我的手

领着我向前走,让我站起来

我疲惫,我虚弱,我精疲力尽。

穿越风雨,穿越黑夜

领我走向光明

拉着我的手,敬爱的上帝,领着我向前走。

当前方的道路变得阴郁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