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5/29页)

“波丽,快过来!”小女孩又叫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紧张,加上动作笨拙,那只盘子在佩科拉的手指下倾斜了,接着掉落在地,黑油油的蓝莓撒得到处都是。大部分果浆都溅到了佩科拉腿上,一定很烫,因为她大声尖叫起来,在厨房里跳来跳去,就在这时,布里德洛夫太太抱着一袋扎得紧紧的衣服走了进来。她一个跨步扑到佩科拉身上,用手背把她抽翻在地。佩科拉滑倒在果浆中,一条腿蜷在身下。布里德洛夫太太抓住她的胳臂把她拽起来,又抽了她一下,一面用气得拔尖了的嗓音冲她大骂,同时指桑骂槐地带上我和弗里达。

“蠢货……我的地板,乱成这样……看你都干了什么……干活……滚出去……现在就滚……蠢货……我的地板……我的地板!”她的话比冒气的蓝莓馅饼还要灼人,还要凶恶,我们惊恐地往后退缩着。

那个穿粉红裙子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布里德洛夫太太转过去哄她。“别哭,宝贝,别哭。过来。哦,天哪,瞧你的衣服。别哭了,波丽给你换。”她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浇湿一块新毛巾。她回过头来像吐烂苹果般冲我们扔出几句话:“快拿着洗好的衣服滚,我好清扫这一团糟。”

佩科拉拿起装满沉甸甸的湿衣服的袋子,我们匆匆走出房门。佩科拉把衣服放在小货车上时,我们听到布里德洛夫太太还在哄那个穿得红红黄黄的小女孩。

“波丽,她们是谁?”

“别怕,宝贝。”

“你还会再做一个馅饼吗?”

“当然会。”

“波丽,她们是谁?”

“不哭,别怕。”她小声说,那话语中透出的甜蜜和洒落在湖面上的余晖相映成趣。

看啊妈妈妈妈人挺好妈妈你愿意跟

简玩吗妈妈大笑大笑吧妈妈大笑吧

把原因都归咎于她的脚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她本人就是这么做的。可是要想知道美梦破灭的真相,你千万不能相信做梦人的话。她那美好开端的终结没准儿就是从她门牙上的一个龋洞开始的。然而,她总觉得问题出在脚上。尽管她在家里十一个孩子中排第九,住在亚拉巴马州那种红土坡上,离最近的公路都有七英里,但两岁时一枚生锈的铁钉从她的一只脚上直穿过去时家人完全漠然置之的态度让宝琳·威廉斯从此无法默默无闻了。伤口让那只脚变了形,成了没有足弓的跛脚,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虽然一只跛脚不至于最终扭弯她的脊柱,可是她抬起那只跛脚的样子总像是在从威胁着要把它吸进去的小旋涡里往外拔。残疾虽然并不严重,但让她明白了许多费解的事情:为什么在所有的孩子中就她没有绰号;为什么没有人用她做过的荒唐事开玩笑,传播流言蜚语;为什么从来没人注意到她饮食上的偏好—不会为她留下鸡翅或鸡脖子,不会用单独的锅给她做不掺米饭的豆子,因为她不喜欢吃米饭;为什么没有人跟她调情;为什么她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感到不自在,或者说缺乏归属感。她把这种无所不在的疏离和自卑都归罪于自己的脚。还是孩子的时候,被束缚在家人编织的这个蚕茧中,她培养出安静、私密的乐趣。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整理东西,把各种东西排成行—柜子上的罐头瓶,台阶上的桃核、树枝、石子、树叶—家里人从来不动她的摆设。如果有人不小心弄乱了她的排列,也总会停下来为她恢复原状。她也从不恼怒,因为这让她有机会重摆一次。只要能找到若干小物件,她就可以根据大小、形状或颜色的变化,把它们排成整齐的直线。正如她不会把松针和梧桐树叶摆在一块儿,她也不会把装番茄酱的瓶子跟绿豆瓶搁在一起。在上学的整整四年当中,数字让她着迷,而文字却令她沮丧。她想念—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想念什么—颜料和蜡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