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6/12页)

我们推开家门时屋里很安静。炖萝卜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让我们的嘴里含满了酸腐的唾液。

“妈妈!”

没人答应,但传来了脚步声。亨利先生拖着脚步慢腾腾地走下一半楼梯。一条光滑无毛的粗腿从浴袍里斜露出来。

“你好啊,葛丽泰·嘉宝。你好啊,琴吉·罗杰斯。”

我们朝他咯咯地笑,他已经很习惯了。“您好,亨利先生。妈妈上哪儿去了?”

“她去你们外婆家了。留话说让你们关了火,吃几块饼干,等她回来。饼干在厨房里。”

我们默默地坐在厨房的桌子边,把饼干碾成碎末,堆成小堆。片刻后,亨利先生再次走下楼来。这回他在浴袍里穿了条长裤。

“喂,听我说,你们不想吃冰激凌吗?”

“哦,当然想了,先生。”

“拿着,这是二十五美分。去艾斯勒给自己买点冰激凌吧。你们可是好姑娘,对吗?”

这些亮绿色的字句又让今天恢复了绚丽的色彩。“没错,先生。谢谢您,亨利先生。如果妈妈回来了,您能替我们告诉她一声吗?”

“当然可以。不过她不会那么快回来。”

我们没穿外套就跑出家门,走到拐角时弗里达说:“我不想去艾斯勒。”

“怎么了?”

“我不想吃冰激凌。我想吃薯片。”

“艾斯勒也卖薯片。”

“我知道,但何必走那么远呢?柏莎小姐那儿就有薯片。”

“可我想吃冰激凌。”

“不对,你并不想,克劳迪娅。”

“我真的想。”

“好吧,要不你去艾斯勒,我去柏莎小姐那儿。”

“可你拿着那二十五分钱呢,何况我不想一个人走那么远。”

“那我们就去柏莎小姐的店吧。你不是喜欢那儿的糖吗?”

“那里的糖总有股馊味儿,还经常断货。”

“今天是周五。她总在周五进新货。”

“那个老疯子皂头牧师也住在那儿呢。”

“那又怎么样?咱们两个人呢。他要是动手动脚,咱们立刻就跑。”

“我很怕他。”

“总之,我可不想去艾斯勒。没准蛋白派还在那儿晃悠呢。你想撞上她吗,克劳迪娅?”

“行了,弗里达。我要糖好了。”

柏莎小姐开着一家卖糖果和香烟的小杂货店,设在前院的一间砖房里。你得先在门口朝里张望一下,如果她不在,还得到后面去敲她的房门。这天她正坐在柜台后面,在一束阳光的照耀下读着《圣经》。

弗里达买了薯片,我们又花了十分钱买了三块电厂牌糖果,最后还剩下十分钱。我们急急忙忙赶回家,在房子侧面的紫丁香花丛边坐下来。我们经常在那儿跳糖果舞,就是想让罗斯玛丽看到,让她心生妒忌。我们每次吃甜品的时候都在那里跳糖果舞,又是哼唱又是蹦跳,又是跺脚又是咂嘴,这些动作组合在一块让人陶醉不已。我们在花丛和房子侧面悄悄匍匐着,忽然间听见了欢声笑语。我们朝客厅的窗户望进去,原以为会看见妈妈。可是,我们却看到亨利先生和两个女人。他正吮着其中一个女人的手指,那样子就像老奶奶在逗孙子,女人的笑声在他头顶上方那块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另一个女人正在系外套的扣子。我们很快就认出她们是谁了,浑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一个是查娜,另一个叫“马其诺防线”。我脖子后面开始发痒。她们是那种把指甲涂成褐红色的妖艳女人,是妈妈和大妈都厌恶的那号人。她们竟然在我们家。

查娜还不算太可怕,至少在我们的想象中如此。她很瘦削,已经有点老态,总是显得心神不定,不太有攻击性。可是那个马其诺防线就不同了。那个人,我妈在提到时会说“她休想用我家盘子吃饭”。她那种人,会去教堂的女人们都不允许自己的眼睛扫到。她是那种杀过人的女人:放火烧,下毒,拿木炭火煎烤。尽管我觉得马其诺防线藏在那堆肥肉下的脸其实挺甜美,但我听到过太多有关她的坏话,看见过太多人提到她名字时的鄙夷不屑,我无法总惦念着她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