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第5/12页)
“我又不是在跟你说话,”莫丽恩说,“再说,我才不关心她看没看见爸爸的光身子。她要愿意,整天看着都可以。谁关心这个?”
“你关心,”弗里达说,“你就爱谈论这种事。”
“没有。”
“有。男孩子啊,生孩子啊,谁的爸爸光屁股啊。你简直得了男孩痴迷症。”
“你最好闭嘴。”
“谁敢让我闭嘴?”弗里达把手插在腰间,脸凑向莫丽恩。
“有人会让你闭。你妈就敢。”
“不许你提我妈。”
“好啊,那你就不要说我爸。”
“谁说过你爸什么吗?”
“你说了。”
“那也是你挑起的。”
“我都没跟你说话。我在跟佩科拉说话。”
“没错。在说看见她爸光屁股。”
“她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
佩科拉大叫起来:“我从来没见过我爸光着身子。从来没有。”
“你见过,”莫丽恩反驳道,“湾仔说的。”
“没有。”
“就有。”
“没有。”
“有。还是你亲爸呢!”
佩科拉缩起脑袋—做了个可笑、难过又无助的动作。她耸起双肩,缩着脖子,似乎想遮住耳朵。
“不许你再说她爸爸。”我说。
“她的老黑爸跟我有什么关系?”莫丽恩问道。
“黑?你说谁黑呢?”
“你!”
“你以为你有多漂亮!”我朝她挥拳,但是没有打中,正好打在佩科拉的脸上。我为自己的笨拙怒不可遏,抄起笔记本朝她扔过去,却只碰到一点她的丝绒背心,因为她已经转过身,不顾车辆飞一般穿过大街。
安全到达马路那边后,她冲我们尖叫:“我就是漂亮!你们就是难看!又黑又丑。我就是漂亮!”
她顺着马路跑了,绿色长筒袜把她的腿衬托得像掉了花头的野生蒲公英的茎。她刚才那番话的沉重分量把我们击晕了。一两秒钟之后,我和弗里达才醒过神来,使劲大叫:“六指犬齿蛋白派!”这是我们的辱骂军火库中最有力的一句,我们像唱颂歌般骂到那两根绿色花茎和兔毛消失才住口。
大人们冲着马路边的三个小姑娘直皱眉头:其中两个把外套披在头上,衣领像修女的法袍般框住了眉毛,钩住刚过膝盖的棕色长筒袜的黑色吊袜带暴露在外,愤怒的脸蛋像黑色花椰菜般扭成一团。
佩科拉站在那里,跟我们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两眼死死盯着莫丽恩逃走的方向。她好像又自动蜷缩起来,像只折叠起来的翅膀。她的痛苦让我恼火极了。我真想把她抻开,让她露出棱角,再把一根棍子捅进她弯曲蜷缩的脊梁,强迫她站直,把悲痛倾吐在大街上。可她却把痛苦紧紧含在眼中。
弗里达把外套从头顶扯下来。“我们走,克劳迪娅。再见,佩科拉。”
起初,我们走得很快,后来又逐渐放慢,时不时停下来紧紧袜钩,系系鞋带,挠挠或者看看旧伤疤。莫丽恩最后那几句话的有理、正确与恰当让我们溃不成军。如果她漂亮—如果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她的漂亮算是其中之一—那就意味着我们不漂亮。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比不上人家。虽然更善良,更聪明,但还是不如人家。我们可以毁坏娃娃,可我们无法摧毁遇到这世上的莫丽恩·皮尔们时父母与阿姨甜美的嗓音、同伴顺从的眼神、老师熠熠生辉的目光。秘密到底在哪儿呢?我们究竟缺少什么?为什么那一点如此重要?如果缺少了它又将如何?我们当时天真烂漫,毫不虚荣,仍然喜爱我们自己的模样。我们对自己的肤色安之若素,享受着感官释放给我们的信息,爱自己身上的污垢,精心呵护身上的疮疤,还不理解别人的轻蔑。我们了解忌妒,觉得它是天生的—那是一种想得到别人东西的欲望,但对我们来说羡慕却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我们向来清楚莫丽恩·皮尔不是敌人,不值得我们产生如此强烈的恨意。真正让我们感到害怕的,是那些让她而不是我们显得美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