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4/19页)

“你们好啊。你一定是葛丽泰·嘉宝,你一定是琴吉·罗杰斯。”

我们咯咯地笑了。连爸爸都愣了下,然后露出一丝笑容。

“想要一分钱吗?”他向我们递来一枚亮晶晶的硬币。弗里达低下脑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伸出手去拿。他的拇指和食指一拧,那枚硬币消失了。我们惊愕中带着几许高兴。我们搜遍了他全身,手指插进去掏他的袜子,翻看他上衣的内衬。如果说快乐意味着信心满满的企盼,那么我们当时很快乐。在等待硬币再现的时候,我们知道我们也让爸爸妈妈感到开心。看着我们的手顺着亨利先生的身体游走,爸爸笑了,妈妈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我们喜欢他。即便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我们对他的记忆中依然没有怨恨。

她跟我们俩睡在一张床上。弗里达睡在最外边,因为她胆子大—从不会有如果睡梦中把手耷拉在床边,就会有“东西”从床底下爬出来咬掉她的手指这样的念头。我挨着墙睡,因为我就那么想过。这样一来,佩科拉只好睡在中间了。

两天前,妈妈告诉我们有个“情况”要过来—一个没地方可去的女孩。县里安排她在我们家住几天,等他们决定好怎么办再说,确切地讲,是等到她全家团聚再说。我们要对她好,不能打架。妈妈不清楚“那些人怎么了”,但知道那条“老狗”布里德洛夫烧了自家的房子,重击了老婆的头,结果全家人都露宿街头。

露宿街头,我们知道那种日子有多恐怖。在那些日子里,人们经常受到露宿街头的威胁。任何无度行为都可能导致这种后果。如果有人吃得太多,他就可能露宿街头。如果有人烧太多煤,他也可能露宿街头。有人可能因赌博而露宿街头,因酗酒而露宿街头。有时母亲会把儿子赶到门外,一旦出了这种事,无论孩子之前做过什么,大家的同情心都会偏向他。他被关到门外,而干出这种事情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妈。被房东赶出门那是另一码事—虽然可怜,但属于生活中你控制不了的情况,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收入。但是,因为太懒惰而使自己露宿街头,或者心肠太硬而把自己的亲人关在门外—那可就是罪孽了。

被赶出家门和露宿街头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是被赶出家门,那么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如果是露宿街头,那就说明你无处可去。这种区别很微妙,但却具有决定性意义。露宿街头意味着某件事情的终结,是个不可挽回的物理事实,界定并补充了我们形而上的生存状态。由于在社会等级和阶层中属于少数,我们总是游移在生活的边缘,或者拼命巩固我们的种种脆弱,然后坚持着,或者单枪匹马地向这件衣服显眼的皱褶地带爬去。然而,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应付这种边缘生活—大概因为它很抽象吧。但露宿街头的具体现实却完全是另一码事—这就像死亡的概念和实际的死亡之间的区别一样。死亡不可改变,而露宿街头也是条不归路。

意识到有露宿街头这种事情发生,我们逐渐酝酿出对房屋、对所有权的渴望之情。渴望踏踏实实地占有院子、门廊和葡萄架凉亭。拥有地产的黑人倾尽全部精力和热情经营自己的窝巢。他们就像疯狂而绝望的鸟儿,过度装饰一切;忐忑小心地惜护着自己辛苦挣来的家业;整个夏天都忙着腌制食品,填满家里的食品柜和架子;他们刷漆、挑拣,把家里各个角落鼓捣个遍。这些房子就像温室里的向日葵,而那些出租房就像衬托向日葵的丛丛野草。租住的黑人经常偷偷地瞥几眼主人的院子和门廊,更加坚定了要为自己买“一幢小而漂亮的老宅子”的愿望。与此同时,他们在租来的小屋里尽量勤俭节约,积攒财物,指望有朝一日能拥有自己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