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抢人!强盗——”女人声嘶力竭地喊,追出几步,终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抢日本人,对愤怒已久的东北百姓来说实在是一种最简便的报复手段,不光孩子,连吃喝穿戴都抢,只有助威者,决无干涉者。

石姥姥顺利地把孩子弄到手,寻个僻静处将孩子的包裹及一切有可能反映出其来历的附带物全部扔掉,只将一个孩子光溜溜地送到孙太太床前。

“孙先生,是不是谈谈您自己。”“红嘴唇”提醒跑了神的孙树国。

“是的,我谈谈……”孙树国一下被拉回灯火通明的摄影室,真不知从哪儿说起。“……我叫孙树国,手表厂的司机……黑龙江哈尔滨人,养父孙玉升,过去是利发祥绸布店老板,母亲张继惠,家庭妇女。我是1945年秋天在哈尔滨难民营被人抢出来的,生母吃了中间人两张烙饼……”又没词儿了,好象该说的也说了,只好任着摄像机围着他前后左右地照。时间一到,立即如释重负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来是李养顺,还是当年闯大使馆的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摇晃着膀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举起他妈夹鞋样子的那本书对着镜头让人家照,嘴里却说:“见不见得着我爸全在其次,关键我想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把我生母和我丢在中国东北不管,这种做法究竟够不够个爷们儿。我这个人爱认死抠儿,干什么都不愿半道搁车,这辈子不把我日本爸爸的身份闹明白了我死不闭眼。诸位看看这本书,当初是他留下的,他叫中野和一,有谁知道他和妈的事儿请给我个信儿,地址中国北京日坛南营房八甲57号。我寻父亲是出自于当儿子的责任,乌鸦还知道反哺呢,何况我这七尺高的汉子。父母总给了我生命,将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现在我也有了孩子,体会更深了,中国妈不容易,日本妈就容易么?容易也不会把我给人了。听我中国妈说,在中国东北芳井囤的老玉米地里,我日本妈把我交给中国妈时差点没晕过去,不疼我她能那样?”

李养顺可真是充分利用了这点时间,那张嘴吧吧儿地不停,他忘了这是日本电视台,观看的是日本观众,直到信号一响他才住了嘴,于是他那一大通即兴演说全等于白搭,亚赛给日本人上了几分钟北京话的语感课。

郑丽荣的心里擂鼓一般。李秀兰和金静梓完了就轮到她,她紧张得小肚子一阵阵发紧,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她没有孙树国的沉稳干练,也做不到李养顺般的口若悬河,她顶

担心的是自己在摄像机前头会不会发蒙露傻,要那样真够丢人的。一家人过得好好儿的,自己却来这儿认什么亲?眼看该收秋了,却丢下男人和一帮孩子,让屋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秋风一刮,东北立时就飘雪花儿,北风来得比啥都快,虎儿冬天的毛窝窝还没着落呢,当妈的却坐在一帮男女中烤电,让人家卖牲口似的一头一头拉出来蹓,就差掰开嘴看看牙口了。罢了,回呀,在这儿耍啥怪哩。想走便不坐着,正要往起站,被“红嘴唇”自然又不露声色地按住了,好个节目主持人,两手搭在她的肩上,手指虽是玉简纤纤却极有力气,压得她竟动弹不得。

李秀兰在镜头前演戏。

“……日本,我的祖国,我日夜思念着的地方。这里有我的家乡,有我的父母,有我的姐妹兄弟。我爱这里的山,爱这里的水,我是这山与水的结晶,是大和民族的后代。祖国,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回来了,妈妈,孩子在这里向您发出深情的呼唤;妈妈,孩子想你——”

郑丽荣对李秀兰佩服极了,不愧是在大城市里锻炼出来的,这通发言真够精彩绝伦,末了声调挑得那么高,拉得那么长,特别是手式的配合,就象虎儿打远处跑来朝她怀里扑,让她的血呼啦一下子全涌上来。也就是李秀兰有虎儿这两下子吧,搁她不行,大概下一个金静梓也没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