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7/10页)

就算我们并没有正面材料证实,但是,他们就这样吃住在一起,其伙食、居住的条件究竟如何,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一正面材料。在每一间小房子里,居住着二三十个人,他们挤在一起睡觉,睡不下的,便只得躺在走廊下去睡,有的睡在那些腐烂、恶臭的稻草上,有的干脆直接睡在光秃秃的地板上。尽管官方下令,所有的稻草必须干净、充足、时常更换,可实际上,那稻草却稀少、腐烂,并且从来没有更换过。同样,官方下令说所有的面包必须具有很高的质量,但又有哪个管理阶层会说自个儿加工分发的面包是不好的呢?在正常情况下,对少数人都尚难办到的事,如今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对那么多的人又怎能办到呢?正如我们在当时的记录中找到的一样,说该传染病院的面包掺杂了一些难以消化的、不营养的物质。很遗憾,这样的抱怨并非是没有根据的。传染病院的水也是很缺乏的,我是说干净、健康的饮水。围绕着病院的那条水沟成为人们用水的唯一渠道,该渠道很浅,流动也很慢,里面甚至还有泥巴,再加上如此众多的病人一起使用、接触,该水的水质有多差,大家想必也猜得到。

这种种因素,在患病的或者虚弱的身体上所起的不良影响尤为显著,于是导致了死亡。此外,还要加上最为恶劣的天气因素:先是阴雨连绵,紧接着是更加严重的干旱,伴随干旱的还有预料中的酷热。伴随着肉体的折磨而来的,是精神的折磨,囚徒般的生活带来的沉闷和焦躁之感,对往昔生活的怀念,失去朋友的痛楚,对不在身边的朋友的刻骨铭心的思念,由别的病人的痛苦引发的憎恶和畏惧之感,以及其他种种带进医院或者在医院里被唤起的或绝望或愤怒的情感;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连续的死亡所造成的凄惨景象,这诸多原因使死亡愈来愈频繁地出现,而死亡本身又进而成为导致死亡的、新的、重要的因素。不足为奇的是,在这样的拘禁下,死亡的人数不断增加,死神笼罩着整个传染病院,以致该病院已呈现出瘟疫的种种症状,许多人甚至都直接把当前的状况冠以瘟疫一名。或许上述这些原因的综合和激化仅仅是加剧了一次纯粹的流行性感冒,或许确有传染病蔓延开来(这在严重程度和持续时间都不及此次米兰大饥荒的饥荒中是常有的事),食物的匮乏、营养的不足、不洁的空气、肮脏的环境、疲惫的身体和惊恐的情绪为传染病安排和准备了适合传染病蔓延的条件,可以说,传染病在这些身体上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环境,找到了自己的活动期,简言之,找到了它发生、滋长和扩散的必不可少的条件(请允许我这个无知者在这儿侈谈这么一番话,我其实只是接受了一些医生,特别是最近一位绝顶聪明、勤奋的著名医生以充分的论据和修正提出的观点)。或许,根据一份含糊而又不确切的报告,卫生委员会的医生们似乎认为,该瘟疫起初是在这座传染病院爆发的。或许在那之前,该瘟疫就已经存在并且开始传播(这种看法似乎更加真实可信,如果考虑到这样的事实,此前早已哀鸿遍野),只是被带进了传染病院后,由于这里人满为患,这些人又受其他因素的影响,更容易染病,瘟疫因而得以在那儿以新的、可怕的速度蔓延开来。不管其中哪一种猜测是对的,在传染病院每天死亡的很快便达到了数百人。

当病院中其余的人无精打采、忍受着折磨、害怕不已、痛苦不堪、惊恐万分之时,粮食委员会也觉得羞愧、不知所措、犹豫不决。他们久久地争论,又听取卫生署的意见,最终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把当初如此大张旗鼓,花费如此之多的钱财,采用如此强制的手段所做的一切,统统予以推翻。他们打开了传染病院的大门,遣散了所有尚有力气的乞丐,这些乞丐异常狂喜地离开了。整个城市又再一次地充满了之前的乞讨之声,不过这乞讨声比之前的要虚弱得多,还断断续续的。人们再一次看见了成群的乞丐,尽管其数量比之前少了很多,不过,在想到为何这些数量会变得如此之少时,大家便觉得更加的难过。那些患病的乞丐被转送到当时一家名为圣母玛利亚·德拉斯泰拉的收容所,在那儿,大多数人都悄然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