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8页)
周围的事物给格特鲁德的感觉与她心中秘密抱有的幻想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原本想着,在她富丽堂皇、宾客如云的府邸里,至少也能够体会到她向往已久的真正的愉悦,但她却发现自己不幸被欺骗了。她在家里受到的监禁与在修道院受到的监禁是那么的相似,都一样严格,外出消遣想都别想。连接房屋的过道直接与邻近的教堂相通,这使她连上街走走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所接触的人比修道院里的人还无趣,而且还越来越少。每当有人拜访,父母亲都要求她上楼去,并由家里的几位老妈子陪着,若客人没有离去,她便留在楼上用餐。家里的仆人对其主人的命令言听计从,决不违背,而格特鲁德本想像一位淑女那样亲切、随和地对待他们,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对自己来讲,如果他们能够平等地对待她,她就已经很感激了。她有时甚至还低声下气地讨好他们,以求得到平等的对待。尽管有时候他们也礼节性地恭维她,但最终得到的却是仆人们赤裸裸的冷漠。然而,格特鲁德发现,在所有家仆中,有一个人表现得与众不同,对她非常恭敬,似乎是一种特有的同情。这个青年的举止是她一直以来在自己的想象中所追求的,他的品质也符合她想象中的完美人物的品质。渐渐地,这位女孩的言行举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像平常那样焦躁不安,她就像一个发现了已经隐藏已久的宝藏的人一样,时刻关注着它,又担心别人会看见。格特鲁德更加严密地观察这个人。然而,不幸的是,有一天早上,格特鲁德正在折叠一封信时(她在这封信里写下了不该写的东西)被一个侍女发现了,使她大吃一惊。短暂的争吵过后,信落在了侍女手里,她立即拿去呈给她的主人。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格特鲁德感到非常恐惧,这种恐惧只能想象而不能用言语表达,那毕竟是她的父亲,他格外愤怒,而格特鲁德自己也觉得很愧疚。但当他手里拿着那封不吉利的信皱着眉头站在她面前时,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就算躲进一座修道院也可以。她的父亲只说了寥寥数语,却让人倍感惊惧。她所受的惩罚便是被关在自己的房里,由发现这封信的侍女看管着。但这仅仅是个开端,一个临时的措施。他恐吓她说还将会有更可怕的惩罚,但又说得模糊不清,使格特鲁德更加惶恐不安。
自然地,那个年轻仆人立即被解雇了,并被威胁说,若他对过去发生的事吐露半个字,便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亲王在警告他时狠狠地给了他两耳光,像是在提醒他记住这次教训,不要拿出去炫耀。要找到一个解雇仆人的理由并不难,而对于这个年轻的女士,则对外声称她生病了。
如今格特鲁德所剩下的就只有害怕、羞愧、悔恨以及对未来的恐惧,她的唯一伴侣便是这位看守她的女仆,她讨厌这个女人,这个带给她耻辱的女人。同样的,女仆也痛恨格特鲁德,因为她的原因,女仆才受到约束,谁知道这像狱卒一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而且还要永远保守这个会给人带来危险的秘密。
最初由这些事情引起的纷乱的思绪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但后来这些思绪又一次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并且不断增长,使她更加痛苦。更严重的惩罚到底是什么呢?为何如此神秘兮兮?格特鲁德脑海里涌现出许多不同的、奇怪的惩罚方式。可能性最高的惩罚便是她会又一次被带回蒙扎的修道院,并且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小姐,变成一个戴罪的小人被关在那里——谁知道会被关多久,谁知道会遭到何等待遇!在众多令她烦恼的事情当中,也许最烦恼的便是她将蒙受别人带来的羞辱。那封给她带来不幸的信里的每一个表达、每一个词,甚至是每一个标点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她想象着那封信落入了始料未及的人的手里,那些人细细地读,仔细地推敲,与那封信原本的收信人是多么的不同!她想象着到底是谁偷看了那封信,可能是她的母亲,可能是她的哥哥,也或许是别人。和这件事相比,其余所有的事对她来说都已经无足轻重了。致使这一切不幸发生的年轻人的形象也频繁地骚扰我们这位被锁深闺的可怜人儿。很难描绘这个幻象出现在她面前时与周围一群人的面孔所形成的奇特的反差,那些严肃呆板、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的形象跟他是何等的不同啊!然而,无论是她想起他那与众不同的形象还是忆起那短暂的慰藉时,都会立刻想到眼前的哀伤,这一切哀伤都是上述一切带来的恶果。因此,她渐渐地不去回忆了,进而消除回忆以使她从这些想法中解脱出来。格特鲁德不再沉溺于自己以前拥有的五彩纷呈的幻想中,这些幻想与她的现实处境,与她未来的种种境遇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格特鲁德想到,唯一能庇护她,使她过上宁静而体面的生活的隐居地方不是空中楼阁,而是修道院,只要她能下定决心,永远遁入空门。她毫不怀疑,一旦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一切关系都将得以修复,一切过错都将得以弥补,她的处境顷刻之间也将得以改变。诚然,这一想法与她孩提时代对未来的规划与期望是背道而驰的。但时过境迁,她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了,而是陷入了深渊,和她所受的那些惩罚相比,受人尊重和崇敬,还有人俯首听命的修女生活似乎让她看到了光明的未来。两种全然不同的情绪时常能缓和她以前的厌恶心理:有时她懊悔自己所犯的过错,便想着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宗教;有时,那个看管她的女仆的行为激怒了她的自尊心(必须指出的是,女仆的恶劣行为全是格特鲁德自己造成的)。为了替自己报仇,女仆常以更恐怖的惩罚来恐吓她,或是用她所犯下的过错耻笑她。但是,当女仆想对她表示出仁慈时,便以一种保护者的口气对她说话,这比羞辱更让她愤恨。想到这些,格特鲁德想要逃出女仆的魔爪的愿望更加强烈、更加迫切,她要使自己上升到一种更高的地位以超越自己的愤怒和可怜,因此,任何能够让她达到这一目的的事物都是可爱宜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