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11页)

他抬起头来,一只手摘下眼镜,用另一只手把字条递给托尼奥。托尼奥伸出右手去接,并向一边退去了,杰尔瓦索看到他给的信号,也闪到了另外一边,此景就像拉开舞台帷幕一般,伦佐和露琪娅出现在兄弟二人中间。唐阿邦迪奥先是朦朦胧胧,然后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们,刹那间恐惧、吃惊和愤怒一齐涌向他的心头,他飞快地想了想,作出了一个决定。而此时伦佐却趁着这个机会,在他面前说道:“神甫先生,在这两位的见证之下,我娶露琪娅为妻。”然而,在露琪娅开口之前,唐阿邦迪奥丢下收条,左手抓住灯,高举在空中,右手抓起桌布,狠狠地一拽,书籍、纸张、墨水瓶和吸墨粉全都掉在了地上,他从桌椅间一跃而起,蹿到露琪娅的面前。这个可怜的女孩剧烈地颤抖着,用温和的声音差一点儿就说出“我嫁……”唐阿邦迪奥狠狠地将桌布朝露琪娅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不许她把那句话说完。接着,唐阿邦迪奥干脆扔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油灯,两手用桌布捂住露琪娅的脸,几乎使其窒息了。与此同时,他还扯着嗓子大喊着:“佩尔佩图阿!佩尔佩图阿!有人陷害我!救命啊!”油灯掉在地上,光线越来越暗,一束微弱而摇曳的幽光照在了露琪娅身上,此时她是那么惊慌,丝毫没想到去扯开桌布,解救自己,她就像一座刚制作的泥塑雕像,被艺术家盖了一块湿布一样。灯光完全熄灭了,唐阿邦迪奥弃可怜的姑娘于不顾,自己摸索着去找通向里屋的门,找到后,便进了里屋,将自己关在里面,不停地大声喊着:“佩尔佩图阿!有人害我!救命啊!都给我出去,给我滚出去!”

另一间房里,场面一片混乱。伦佐想抓住神甫,他的手在黑暗中摸来摸去,好像捉迷藏似的,终于摸到了里屋的门,一边踢门一边喝道:“快开门,快开门,不要嚷嚷了。”而露琪娅则用微弱的声音喊着伦佐,央求他道:“我们走吧,我们走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托尼奥匍匐在地上,双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想找到那张收据。被吓坏了的杰尔瓦索在那儿又喊又跳的,摸索着去找通向楼梯的门,想安全逃掉。

在这一片骚乱之中,我们不得不稍作停顿,反思所发生的这一切。伦佐在深夜偷偷潜入别人家滋扰生事,而后又将这家主人堵截在他家的某一间屋子里。表面上看来,他俨然是一个压迫者,而实际上,他却是被压迫者。唐阿邦迪奥正在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时,却突遭袭击,惊慌失措,到处逃窜,看似一副受害者模样,可实际上,是他有错在先。这样的情况在世界各地时常发生,或者应该说,十七世纪的世道就是这样。

被困在里屋的唐阿邦迪奥发现敌人没有丝毫要撤退的迹象,便打开一扇面向着教堂庭院的窗户,大声喊道:“救命,救命!”此时,外面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教堂的黑影和稍远处钟楼投下的长长的、尖尖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广场明亮的草坪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如同白昼一般。但是,目之所及,却空无一人。在教堂的侧面墙的附近,也就是牧师住宅的对面,有一间小屋,里面睡着敲钟的人,他被这一不同寻常的叫喊声吵醒了,于是便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一扇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睡眼蒙眬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快,安布罗吉奥,救命,有人闯进我家了。”唐阿邦迪奥回答说。“我马上就来。”安布罗吉奥应道,将头缩了回去,关上了窗户。尽管他半梦半醒,又受了不少惊吓,可他还是当机立断,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这主意能提供比神甫的请求更大的帮助,而安布罗吉奥自己还不必卷入纷争,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乱子。他抓起放在床头的裤子,就像大礼帽似的将其夹在腋下,从一个小木梯跳了下来,跑到了钟楼,抓起两口钟中较大的那口垂下的绳子,撞起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