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第5/6页)
她把勒侯先生叫来,对他说:
“我要一件披风,一件大翻领、有衬里的长披风。”
“您是要出门?”他问。
“不!可是……反正,我们这就算说定了,对吗?要快喔!”
他欠了欠身子。
“我还要,”她接着说,“一只箱子……别太重……轻便些。”
“对,对,我明白,九十二厘米左右,宽五十,眼下时兴这尺寸。”
“还要个旅行袋。”
“没错,”勒侯暗自想道,“准是闹得不可开交了。”
“给,”包法利夫人从腰间掏出挂表,“这您拿着:费用就从里面开销吧。”
可是供货商大声嚷了起来,说她这就不对了;大家都是熟人;难道他还信不过她?真是孩子气!但她执意要他至少收下表链,而等勒侯收下表链放进衣袋正要走的当口,她又喊住了他。
“这些东西您都放在您店里。至于披风,”她看上去考虑了一下,“也不必拿来;您只消把裁缝的地址给我,告诉他准备好,我随时会去取的。”
他俩原先约定下个月私奔。她从永镇出发,只说是去鲁昂买点东西。罗多尔夫张罗预订车位、办理护照,甚至还要写信到巴黎,全程包租一辆驶往马赛的邮车,打算到那儿买下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一路直奔热那亚而去。她要设法把行李送到勒侯那儿,直接装上燕子,做得不让任何人起半点疑心;而所有这些安排,都没考虑到她的女儿。罗多尔夫是避而不谈;她也许是没想着。
他想推迟半个月,以便了结一些事务;接着,一星期后,他说再要延迟两星期,接着他又病了;随后他外出一趟;八月份过去了,行期一拖再拖,最后他俩说定九月四日星期一,讲好不再改期。
终于到了行期前两天的那个星期六。
罗多尔夫夜里来了,到得比平时早了一些。
“都准备妥了?”她问他。
“妥了。”
于是他俩绕花坛走了一圈,来到露台边上,在围墙的石栏上坐定。
“你有心事,”爱玛说。
“没有,怎么啦?”
他深情地望着她,但眼神有些怪。
“是因为要走?”她接着说,“要离开你心爱的东西,离开你现在的生活?哦!我懂……可是我,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有!你就是我的一切。所以,我以后也就是你的一切,就是你的家,就是你的故乡:我会照顾你,会爱你。”
“你真可爱!”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
“真的吗?”她开心地笑道。“你爱我?那你发誓!”
“问我爱你吗!问我爱不爱你!我没命地爱你,我的宝贝!”
一轮浑圆的月亮,红嫣嫣的,从草场尽头的地面上升起。它在杨树枝丫间迅速上行,不时被密枝繁叶所遮蔽,宛如在一幅剜了好些洞的黑色幕布后穿过。随后它又现了出来,显得分外皎洁,把一片清辉洒向寥廓的天空;而后,它冉冉穿行在夜空,圆圆的光影投射在河面上,变成无数波光粼粼的小星星,银辉宛似披满闪亮鳞片的水蛇,蜿蜒迤逦钻向河底。这又像一盏巨大的枝形烛台,千万滴熔化的钻石连绵不断地往下流淌。四下里夜色温柔;枝叶间黑影幢幢。爱玛微微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呼吸拂面而来的清风。两人都不说话,忘情地沉湎在各自的梦中。往日的柔情重又回到他俩心间,汩汩不绝,悄然无声,犹如流经身旁的那条河,它优柔不迫地流过,带来了山梅花的幽香,也在他俩的记忆里投下一个个暗影,比一排排伫立草场的柳树的树影更大得出奇,更令人伤感。时常有刺猬或黄鼬之类的夜行动物出没其间,碰得树叶簌簌有声,有时还能听见果树上的桃子熟透坠地的声响。
“呵!多美的夜晚!”罗多尔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