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第4/6页)
这可怜虫答应了。本堂神甫随后几天来得很勤。他跟女掌柜聊天,甚至还说些琐闻趣事,中间穿插了开玩笑的俏皮话和伊波利特听不懂的文字游戏。然后,看看气氛差不多合适了,话头就又回到宗教问题,脸上换上相应的表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位畸形足患者不久就表示,他病愈后想去普佑教堂(6)朝圣:布尼齐安先生回答说,他认为这并无不妥之处;两手准备总比一手准备强呗。反正坏不了事。
药剂师对所谓教士使的伎俩感到不胜愤慨;他声称,这些伎俩会妨碍伊波利特的康复,他一再对勒弗朗索瓦太太说:“别去烦他,别去烦他!你们这种神秘主义的做法,会搅乱他的神志的!”
可这位好心肠的太太连听也不要听。他才是罪魁祸首哩。她有意跟他对着干,在病人床头挂了个装得满满的圣水瓶,里面插着根祝圣的黄杨枝条。
但是宗教并不比手术高明,看来还是救不了他,顽固的坏疽从脚趾上升直达腹部。重配药剂,更换敷料,全都不顶用,皮肉溃烂日甚一日,这时勒弗朗索瓦大妈问夏尔了,既然事已如此,能不能让她去请新堡的那位名医卡尼韦先生来试试,夏尔点点头默许了。
这位医生同行有博士头衔,五十来岁年纪,名声颇佳,自视甚高,一见这条烂到膝部的腿,便肆无忌惮地嗤笑了一通。他断然声称必须截肢,随即来到药剂师那儿,大骂那些蠢驴居然把一个可怜人弄到这副样子。他揪住奥梅先生常礼服的纽子,在药房里大叫大嚷。
“这就是巴黎来的新花招!这就是京城那些先生的好主意!什么斜视矫正啦,氯仿麻醉啦,膀胱碎石术啦,这么些匪夷所思的做法,政府当局理应禁止才是!可是有些人就是要托大,硬把这些疗法塞给你,全不管结果怎样。我们这些人,可就没这么大的能耐喽;我们既不是耍嘴皮的学者,也不是花花公子和纨绔子弟;我们是医生,是给人治病的,我们可不想去给一个好端端的人开上一刀!矫治畸形足?畸形足能矫治吗?这不好比要把驼背扳直吗!”
奥梅聆听这番高论,心里不是滋味,可他用奉承的笑容掩饰住了心里的不自在,因为卡尼韦先生可得罪不得,他开的药方有时候人家会拿到永镇来配的;于是他没帮包法利辩解,干脆不作声,到底生意要紧,不但原则可以放弃,牺牲尊严也在所不惜喽。
卡尼韦大夫施行截肢手术,在这镇上是桩了不得的大事!这一天,全镇男女老少早早就起身,大街上虽说挤满了人,气氛却有些凄清,就像是在大出丧。大家聚在杂货铺议论伊波利特的病情;店铺全都不售货,镇长夫人迪瓦施太太守住窗口,心焦地等着看主刀大夫来。
他亲自驾着轻便马车来了。不过,右侧的弹簧在他肥胖的身躯下塌瘪了,所以车身在行进中始终倾斜着,他边上的那只坐垫上,放着一只红羊皮面的大提包,上面的三枚铜搭扣神气地闪着光。
大夫一阵风似的驶进金狮门廊,大声吩咐卸马,然后就跟到马厩去看马儿吃不吃燕麦;他每回上病家去,总要先照管好自己的马和车。有人甚至这样说:“噢!卡尼韦先生,那是个怪人!”但就为这种从来不坏规矩的作派,大家越发敬重他。天下人可以都死光,剩下他照样规矩不变。
奥梅迎上前去。
“我要你相帮,”大夫说。“咱们都准备好了吗?开步走!”
可是药剂师红着脸,说自己太敏感,瞧着做这样的手术只怕会受不了。
“一个人光在旁边看,”他说,“您知道,很容易七想八想!再说我的神经系统特别……”
“行了!”卡尼韦打断他的话说,“我倒是觉得,您哪,特别容易中风。不过,这在我也不奇怪;因为你们这些药房先生,成天钻在配药室里,日子一长当然体质就差了。瞧我,嗯,我每天四点钟起床,用冷水刮胡子(我从来不怕冷),而且不穿法兰绒衣服,我从来不感冒,胸肺都棒得很!我各种生活都能对付,这样能过,那样也能过,如同哲人,随遇而安。就这缘故,我才不像你们那样神经脆弱,对我来说,给一个病人开一刀,跟随手抓只鸡鸭宰一刀完全是一码事。说到底,唔,习惯……习惯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