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第4/7页)
不过,夏尔好几次想中断谈话早点离开。
刚要下楼时,他凑到走在前面的书记员耳边低声说:“我有话要对您说。”
“莫非他起了疑心?”莱昂暗自寻思道。他心头怦怦直跳,胡乱猜测起来。
结果,出得门来,夏尔不过是央求他在鲁昂打听一下,照一张体面的达盖尔相片(5)是个什么价钱;他一心想穿黑色大礼服拍张照,给妻子一个意外的惊喜,对她献个小小的殷勤,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意。不过他想心里先有个数;这个要求想必不会使莱昂感到为难,反正他差不多每星期都要进城去。
进城的目的何在?奥梅疑心这是年轻人在玩花样,其中自有一段风流韵事。但是他猜错了;莱昂根本没有去找相好的念头。他比以前更忧郁了,勒弗朗索瓦太太看在眼里,他现在盆子里经常要剩下好些菜来。为了探明底细,她去向税务员打听;比内没好气地回答说,他没在警署领过饷。
不过,他也觉着这位同桌用餐的同伴确实挺奇怪;因为莱昂常常撑开双臂仰坐在椅子上,没头没脑地抱怨日子过得没意思。
“这是因为您没有足够的休闲活动,”税务员说。
“什么活动?”
“我要是您,就弄它一台车床!”
“可是我不会开车床呀,”书记员回答说。
“噢!可也是!”对方抚摩着下巴说道,那副神情显得既鄙夷不屑,又踌躇满志。
莱昂已经厌倦了没有结果的爱;再说,日复一日的生活始终没有变化,你既别想从中得到一点好处,也别指望会有任何盼头,这样的生活也开始让他感到不堪重负了。永镇和永镇人都让他感到乏味透了,见到有些人、有些房屋,他就觉得心里不痛快,觉得受不了;药房老板尽管是个好好先生,但在他眼里也变得完全无法忍受了。然而,想到真要换个新的环境,他既感到心向往之,又觉得畏缩害怕。
这种畏葸不前很快就转变成了焦急不安,这会儿,巴黎化装舞会上的乐声和年轻女缝衣工的笑声,已经远远地撩拨得他心旌动摇了。既然他早晚得到那儿去念完法律课程,那他干吗不去呢?有谁拦住他了?于是他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他先安排的是生活起居。他在那儿要过一种艺术家的生活!他要去学弹吉他!他要着便袍,戴巴斯克软帽,穿蓝丝绒拖鞋!他甚至已经在想象中欣赏起了交叉挂在壁炉上方的一对花式剑,以及再上面的一副头骨和那把吉他。
事情难就难在要让母亲同意;不过看来这毕竟是明智之举。就连他的东家也鼓励他去另找一家事务所试试,谋个更好的前程。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想到鲁昂去找个助理书记员的职位,可是没能找到;最后他给母亲写了封长信,详详细细说明了他必须马上住到巴黎去的理由。她同意了。
可他并不急着动身。这一个月里,伊韦尔每天为他运送各种行李箱、手提箱和大大小小的包裹,从永镇到鲁昂、从鲁昂到永镇来回地跑;莱昂添了一批衣装,让人把三把扶手椅换上新的垫料,买了好多薄绸围巾,总而言之,备齐了足够去环游世界的日用品,可他仍然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拖宕行期,到头来还是母亲又来了封信,催他快点动身,因为他还得赶在假期以前通过考试呢。
相互拥抱分手的时候到了,奥梅太太哭出声来;絮斯丹也抽泣起来;奥梅是条硬汉,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情感;他坚持要帮朋友拿着外套,一直把他送到公证人的花园门前,莱昂搭他的车去鲁昂。动身在即,莱昂只剩下去向包法利先生告辞的那点时间了。
他走上楼梯,停下脚步,只觉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包法利夫人看见他进屋,倏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