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2/5页)
菜市场,无非就是二十来根柱子撑着个瓦顶,却差不多占了永镇大广场的一半地盘。广场一角的镇公所,按一位巴黎建筑师的图纸建造,样子像座希腊神庙,与药剂师的店铺比邻。镇公所底层竖着三根爱奥尼亚式圆柱,二楼有条半圆拱腹的走廊,尽头的三角楣上满满当当的是只高卢公鸡,一爪蹬在宪章上,一爪端着司法公正天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金狮客栈对面奥梅先生的药房!通常天一擦黑,带油罐的油灯点亮以后,橱窗里红色绿色的矮颈大腹瓶显得分外耀眼,将两种颜色的彩光远远地射向地面,这时,透过孟加拉烟火般的这些彩光,依稀可以瞧见药剂师臂肘支在柜台上的身影。店堂里从上到下贴着各种各样的药名,有斜体字、圆体字,也有印刷体字:“维希矿泉水,苏打水,巴勒吉矿泉水,净化剂,拉斯帕伊药水,阿拉伯健身粉,达塞药糖,勒尼奥药膏,绷带,浴液,营养巧克力”,等等等等。横贯店铺的招牌上是几个金色的大字:奥梅药房。在店堂那头,柜台上那台固定的大天平后面,一扇玻璃门上写着配药室,门的中段,有黑底金字的奥梅字样。
此外永镇就没什么可看的了。那条街(仅此一条)长可一个步枪射程,两旁有些店铺,到转角处就戛然而止。倘若出了街朝右走,沿圣让山脚往前,不一会就到了墓地。
霍乱流行(4)的年头,为扩大墓地,拆掉过一堵墙,买下了比邻的三英亩地皮;可是这块新辟的墓地几乎一直空置着,新的墓穴一如既往往墓地大门那儿挤去。守墓人同时兼任掘墓人和教堂执事(因而从死人和堂区居民身上两头得益),他利用这块空地种了些土豆。不过,他的这一小块地还是逐年在缩小,于是,每当一种流行病蔓延之时,他真不知道是该为死人增多而高兴,还是该为墓地扩展而伤心。
“你是在吃死人呢,莱蒂布德瓦!”终于有一天,本堂神甫先生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怪吓人的话让他想了很久;有一阵他歇手不干了;可是,如今他又重操旧业,干起种土豆的营生,甚至一口咬定那东西是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
我们接下去要讲的那些事情发生以来,永镇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白铁皮的三色旗照样在教堂钟楼顶上转动;卖时新服饰的商店门口,两幅花布小旗仍在迎风招展;药房的胎儿标本,犹如白色的火绒团团,在混浊的酒精溶液里日渐腐烂,客栈正门顶上,陈旧的金狮被雨水淋得褪了色,犹自向过路人显示着拳曲的鬣毛。
包法利夫妇预定到达永镇的当晚,这家客栈的女掌柜,寡妇勒弗朗索瓦太太,正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地在几只烧锅跟前团团转。第二天是镇上赶集的日子。肉得先切好,鸡得开好膛,汤和咖啡也得先准备好。况且,她还要为那几位包饭客人,以及医生夫妇和女仆张罗晚餐;台球间传来阵阵哄笑声;小间里的三个磨坊老板喊着要烧酒;柴爿烧得正旺,火炭噼啪作响,厨房的长条桌上,成爿的生羊肉中间,摞着一沓沓盆子,砧板上一剁菠菜,摞着的盆子就直颤悠。家禽棚里咯咯乱叫,女佣人正扑过去要宰鸡哩。
一个穿双绿色皮拖鞋的男人,脸上有几点麻子,头戴金穗丝绒便帽,后背冲着壁炉在烤火。他的脸上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他头顶上方悬着个藤条鸟笼,瞧这男人的模样,他的日子准跟那只金翅鸟过得一般舒坦:他就是药房老板。
“阿泰米兹!”女掌柜喊道,“拗些细柴来,水罐添添满,烧酒端上去,快!哎哟,您等的那几位,我连给他们上什么甜食还不知道呢!天哪!那帮搬场伙计又在台球房里瞎闹了!他们的大车就那么停在门口!燕子来了会撞上它的!去叫伊波利特把大车挪开!……您瞧瞧,奥梅先生,他们从上午玩到现在,怕是已经打了十五盘台球,喝掉八罐苹果酒了!……他们会把球桌的呢毡都划破的,”她远远地望着他们接着说,漏勺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