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序章 十二月一日(第3/6页)
不做事心则慌——这便是席有仁的性格。若要说什么是浪费,那么对他而言没有比发呆的时间更为浪费的了。那做什么好呢?这时,摆放在房间里的一张气派办公桌映入了他的眼帘。给新加坡的家人发份报平安的电报?不行,李源良已经代劳;安排一下在日本的行程?也不用,早在船上便已考虑好了。
席有仁在南洋经营的业务众多,其中也包括报刊事业。事实上,他正是《南洋日报》的持有人,还经常为这份报纸写些文章。在此次出发之际,编辑主任曾托他写下在日本的见闻,预计以十余回连载的形式刊登,并为他准备了《东瀛游记》这一别致的题目。
想起此事,他在心中暗道——那就写写《东瀛游记》的第一回吧!
一旦做出决定,席有仁便会立即着手,从不磨蹭。他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钢笔。
最近几年,我有很多机会旅行。前年,我在美国逗留了约半年,去年则因技术协作的交涉辗转于欧洲各地。今年年初,我应邀远渡中南美洲。如今,我又来到了日本。
无论是谁,初次踏上一片土地时,都会产生难以名状的感慨。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对未知事物的憧憬必然已在胸中发酵,而真正踏上那片土地的瞬间,密封已久的桶盖被突然揭开,一股酸甜的气息同时升腾而起。我曾无数次嗅到这种气息,在柏林的机场,在纽约的码头。而正是这气息将人带入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特殊心理状态。今天,在抵达神户港时,我又再次沉浸在了那种状态之中。然而,这一次却不止如此。对我而言,日本当真是一片前所未见的土地吗?
新加坡以及马来亚 的诸位读者,请你们以手扪胸,细细回想。敢问各位,对你们而言,日本真的是一片前所未见的土地吗?的确,各位想必并未亲眼目睹过日本的风物,但你们定在十几年前见过满城皆是的日本人。不只是军人,还有执政官、军属、百姓,各种各样的日本人成群结队,在我们的土地上招摇过市。难道不是吗?新加坡也好,马来亚也好,都成了日本人的天下——这里我所指的并非仅是新加坡市被更名为充满日本色彩的“昭南”一事。我们都曾见到,他们将日本带进了新加坡。那时我是抗日团体的干部,一直在槟榔屿 躲避他们的追捕,整日躲在藏身之处提心吊胆。我当时很怕日本人,做梦都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来日本游玩。但如今,日本的河山正展现在我的眼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片土地并非是我从未见过的。相较于纯粹的陌生土地,这里似乎更能激起我格外的热情。
不知不觉间,我已感到眼眶发热。或许有人会提出非难,认为这种表述夸张得让人唾弃。为了让各位能准确理解我情不自禁流下的泪水,我必须在此略作说明。虽是个人私事,本人亦甚感惶恐,但若不作说明,在今后连载时,我所写见闻的背景——换言之——笔者的内心状态就会被厚厚的幕布彻底遮挡。对写文章的人而言,最渴望的大概便是得到读者尽可能多的理解。因此,请允许我在这里对我的个人私事稍作提及。
二十多年前,我事业失败,进退维谷。倘若不得脱困,只怕将就此没落。于是我多方奔走,希望能够摆脱眼前的窘境,却没有一家银行肯理会我。但出乎意料的,上海的H银行向我伸出了援救之手,提供给我超出事业重建所必需的贷款资金。这无异于雪中送炭。我原本消沉的内心立马坚定起来,高举得来的这柄利剑,重新杀向事业的战场。
据说,当时H银行的干部一致反对向我融资,只有董事长L氏不顾众人反对,断然决定向我提供援助。L氏那时刚成为董事长,也很年轻。或许有些僭越,但我不得不说——他的确很有伯乐之能,因为我没过多久便将贷款悉数还清了。那时我给L氏写了一封信,其中附有事业重建方案,L氏在避暑地看了一遍后,当即就作出了融资的承诺。可以说,他一眼便看出了我对事业的无比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