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6(第2/4页)
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了几个祭坛,是年老的双亲为亡故的子女设立的。我阅读着心碎男人们的诗句,看着怒不可遏的女人们所制作的照片拼贴。
但是很奇怪,身处于这么多忧伤中,我并不觉得沮丧。或许我错了,但我觉得在这片忧伤中,似乎还散发着人类精神的胜利。我看着四周这一切,都是破碎的家庭要坚持撑下去的承诺,我阅读着有些人冒着性命危险去救未知陌生人的事迹,我看到了好多殉职消防员的照片,多到我都数不清了。
在众多的自制纪念物间,我突然停住,低下头。我不是在祈祷—因为我没有宗教信仰—也不是被这么多人的死亡弄得格外震惊。我去过奥斯威辛和纳茨维勒-斯特鲁托夫,也去过凡尔登战役的藏骨所,大规模的死亡早就无法让我吃惊了。但这么多真诚的勇气令我感到谦卑—大概是因为我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还年幼的时候,就经历过疼痛和苦难—小时候,我妈在家中被杀害时,我就在屋里面。别误会,我并不特别害怕死亡,我只要求自己死的时候,能够迅速而利落。我一直很害怕会像我母亲那样被伤害,很害怕无法停止疼痛—那是人生尽头等着我的秘密恐惧。
我看着周围这些追念平凡人勇气的祭坛,再度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于是我转身打算回家。此时我看到了—一块挂在铁丝网上的白色板子,半藏在小径的转弯处,很容易忽略掉,但碰巧东升的太阳照在上头发出闪光。那块板子底下摆的花束比一般的多,于是我被吸引过去。
板子上小心翼翼地写着八个人的名字,有男有女,同时还附上照片。上头的标题说,他们是从倒塌中的北楼里,被一名纽约警察救出来的。其中一名获救女人的十来岁的女儿建立了这个祭坛,向这位男子的勇气致意。那个少女列出了那个警察所救出的人,其中包括:一位穿着套装的女律师,一名家庭圆满、事业得意的债券交易员,一个坐轮椅的男子……
坐轮椅的男子?我喃喃自语。我的眼睛朝板子下方看,找到了那个救出他们所有人的警察的照片。我当然认得他—班·布瑞德利。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现这件事。
当初在巴黎认识布瑞德利时,他说自己曾被困在世界贸易中心的北楼里,我于是以为他当时刚好有事在大楼里,但我弄错了。那位少女说出了真正的情况。她说9月11日那天,她在富尔顿街看到了第一架飞机撞上,世贸中心的北楼有一大块冒出火焰,像个巨大的伤口。
随着瓦砾如下雨般降落,每个人都开始逃离那一带,布瑞德利却把警徽别在衬衫领子上,脱掉外套,冲向北楼。就像纽约市本身,那是布瑞德利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他最美好的时刻。
他进出北楼五次,每回都爬紧急逃生梯上楼,跟往下的人群逆向—设法想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能救什么人。中间有一度,来到三十楼的电梯口—此时开始有人往下跳,当天总共有两百人跳楼身亡—布瑞德利不得不脱下衬衫掩住口鼻,才有办法呼吸。在这个过程中,他唯一能够用来表明身份的警徽掉了。
他预料到会有最坏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冲进一个空荡的办公室,找了一支马克笔,把自己的名字和玛西的电话号码写在手臂上。他望着窗外,无法置信—一百二十英尺外,南楼也开始崩塌了。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南楼也被另一架飞机撞上了。
他跑向A逃生楼梯,此时有人跟他说,有一名坐轮椅的男子在很多层楼上,等待救援。多亏那位少女的叙述,我才知道布瑞德利就是大喊着征求志愿者的中年男子,他带着其他三名男子上楼,找到了那位残障的轮椅男子,然后抬着他的疏散椅爬下六十七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