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以为你会死(第3/4页)

过了两天,肝脏CT检查,结果是:肝脏上布满小肿瘤。

医生说,如果我肝脏上的癌病转移是一小块,可以在做直肠手术时一起切除,但是我的转移布满全肝脏,不能切除。

我是癌症晚期,不仅淋巴转移,而且还转移到肝脏了,这样的诊断结果如断臂山上的一块大岩石砸向我。

手术前的日子,我每天晚上都趴在电脑上查资料,什么是大肠、小肠、直肠、十二指肠,什么是癌症早期、二期、三期、四期,什么是癌症转移、肝脏转移,什么是放疗、化疗等,我似懂非懂。但其实有一项我翻来覆去最关心,因为医生说我的肿瘤位置很不幸,离肛门只有七八厘米,手术保住肛门的可能性不大。这就是说,手术时,为了确保干净彻底,直肠底部连肛门要全盘端掉,这对我来说如晴天霹雳,甚至比癌症本身还难以接受。我发疯地打电话到国内北京、上海、广州的医院咨询,有时也会得到希望:“不用全部切除,即使切了也可以重新放回去。”“回国到我们医院来做手术吧,国内手术的临床经验丰富,而且便宜。”

我感到极其恐惧,一天中总会有好几次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求助,又茫然地收回空空的握紧的双手,因为我在德国除了一岁半的儿子,其他的亲人一个也没有。

手术前我去找主治医生,他不在办公室,一个年轻的医生接待了我。我央求年轻的医生为我保住肛门,并问医生我的癌症转移布满全肝脏,不能切除,怎么办?

医生安慰我:“您还这么年轻,相信我们,会尽一切可能保住您的肛门。肝脏上无数的小癌块,不能切除,我们也有办法,手术后做化疗把那些肝脏上的小肿瘤都打掉。”

年轻医生的神态表情好轻松,话真好听,这产生了奇妙的效应。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跑到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并在电影院里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前所未有的苗条,楚楚动人,因为查出病症后我已经连续几个月便血,我的体重剧减。

手术前我除了极大的恐惧之外,还坚守着希望。

我从来不相信我会死,如果我以为我会死,我真的还能那么潇洒去看电影吗?

吉姆怎么就以为我会死,而且说出来,直愣愣,傻乎乎的。不像中国人会想了不说,或者说的与想的相反,或者干脆不想。

而吉姆偏偏想了,想了还说了。

吉姆是我的前夫,我嫁给他时已不年轻了,快三十岁了,我认定自己成熟了,吉姆就是最适合做我丈夫的人,可是我却和吉姆离婚了。“终生痛苦的将会是我,甚至我要为之付出生命,这次得病就是征兆和警告。但是这种报应只能我自己这么想,难道吉姆也这么想,他怎么能说以为我会死?”躺在病床上的我这么认为。这种蠢话只有吉姆说得出,一如他从恋爱到婚姻的若干年中对我说过的蠢话,比如结婚的时候不让我叫婆婆为妈妈,他说她妈妈已经有4个孩子了,太多了,我再叫他妈为妈妈太好笑。又比如婚后谈到要孩子,吉姆说,和我生的孩子要是一条缝的眯眯眼也好笑。好笑,好笑,是我的想法好笑,还是他的观念愚蠢,净说蠢话,这也是我们离婚的一个原因。但是吉姆曾经是那么爱我,一定要和他离婚吗?现在我大病了,我原谅了吉姆并痛恨自己。吉姆不是我的丈夫了,不是我的亲人了,也不是我儿子的父亲,但是他在我手术后仍然抱着鲜花来看我,他的泪水把我从昏迷中唤醒,不过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依然让我气愤。

我这么气愤地想着吉姆,就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他。

我又听到吉姆的声音:“梅,你是梅花,现在梅花正开,你一贯很坚强,你要快快好起来。你说得对,你有坦坦,你的儿子,他还很小,他需要妈妈,需要你。你喜欢花,你看,我今天特意给你带来了梅花,我好久没有买花了,没有你我就不需要买花了,花店还有一些以前从没有过的新花品种,我都会给你买。还有书,你喜欢读书,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读,下次来看你时,我给你带书,读了书你一定会坚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