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8/16页)

听他读这首长诗,我想着:我与他不同,我一直都有办法避免数算日子。我们三天后就要离开,之后,无论我和奥利弗曾有过什么,注定要消失于无形。我们讨论过在美国见面,也讨论过写信或打电话,但整件事带着一种神秘、超现实的氛围,是我们俩刻意保持不透明的。不是因为我们想让事情不期然地找上我们,好归咎于环境,而是借着不计划维系感情来避免感情的消逝。我们抱着同样的回避精神来到罗马:罗马是我们被开学和旅行带走以前的最后一场派对,只是一个推迟或让派对延长的办法。或许,我们已经不假思索地不仅休了一个短假;我们拿着前往不同目的地的往返票一起私奔。

或许这是他给我的礼物。

或许这是父亲给我们俩的礼物。

如果没有他抚摸我或环抱我;如果不吻舔他腰臀那处数周才能痊愈但已不在我身边的伤口,我活得下去吗?我还能以我的名字呼唤谁?

当然,会有其他人,无数个在他之后的其他人。但在激情的一刻以我的名字呼唤他们,感觉会像是一种延伸的兴奋,一种爱恋。

我记得清空的衣柜、放在他床边打包好的行李。很快我又会睡在奥利弗的房间。我会与他的衬衫共眠,躺在它旁边,穿着它睡。

朗读后,响起更多掌声,众人继续宴乐交际,喝更多酒。打烊的时间就快到来。我记起B城书店快要打烊那晚的玛琪雅。多么遥远,多么不同。她变得多么不真实啊。

有人提议一起去吃晚餐。大概有三十个人同行。有人建议奥巴诺湖⑥畔一家餐厅,我想象起那家能够眺望星夜的餐厅,涌现的画面仿佛出自灯火照亮的中世纪末手稿。不行,太远了,有人说。对,可是那里夜晚湖上的灯光……下次吧。何不到喀西亚路附近?好吧,但是还有车子的问题:车子不够。车子当然够。有人介意大家挤一会儿吗?当然不。如果我有幸坐在两位漂亮宝贝中间的话。是啊,可是如果法斯塔夫得坐在两位美女身上呢?只有五辆车,全停在几条离书店不远的小巷里。既然没办法一票人同时出发,只好决定在米尔维奥桥附近会合,再从那里顺喀西亚路走到一家意大利大众餐馆,那家店的确切位置只有一个人知道。

⑥奥巴诺湖(Lake Albano):位于罗马东南方的火口湖。

我们四十五分钟后才到,花的时间比前往遥远的奥巴诺那家可眺望湖上灯光的餐厅少……我们去的是一家大型露天意大利式平价餐馆,桌上铺着格子布巾,驱蚊蜡烛俭省地散布在用膳者之间。应该十一点钟了。空气仍然非常潮湿。我们的脸上、衣服上散发疲倦沉闷的气息,连桌布都令人觉得疲倦沉闷。餐厅在山丘上,偶尔有令人窒息的气流飒飒穿过树木,意谓明天又要下雨,但闷热不变。

年近六十的女侍很快算了一下人数,请雇工把桌子排成马蹄铁形。桌子很快排好,接着她告诉我们有哪些食物和饮料。谢天谢地我们不必决定,诗人之妻要是由诗人点菜,我们恐怕得再耗上一小时,届时就没东西吃了。女侍念了一长串开胃菜的名称,每念出一道菜名,菜就像变魔术般端上来,接着是面包、酒、有气泡和没气泡的矿泉水。都是简单的菜,她解释。我们要的就是简单,出版商附和说:“今年我们又亏钱了。”

再敬诗人一杯。敬出版商。敬书店老板。敬妻子。敬女儿,还有谁?

笑声与美好的友谊。艾达即兴说了一小段话——嗯,也没那么即兴啦,她坦承。法斯塔夫和巨嘴鸟女子承认他们也有分。

半小时后才送上奶油饺。那时我已经决定不再喝酒,因为匆促大口吞下的两大杯威士忌正要发威。三姐妹坐在我们之间,我们这张板凳上的人全挤在一起。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