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圣克雷芒症候群(第6/16页)
“在曼谷,我不断想着罗马。还能想什么?想路边的这家小书店,想日落前一刻的街道,想复活节和下雨天的教堂钟声,那声音在曼谷回荡,我几乎要哭了。露西雅,露西雅,露西雅,你明知在这些日子里,在这些让我觉得自己比被流放边睡客死他乡的奥维德更加空虚的日子里,我会多么想你,为什么不拒绝?我离开时是个傻瓜,回来时也没变聪明。泰国人个个都美。当你有一点儿酒喝,还想去摸摸第一个朝你走来的陌生人时,寂寞可就是件残酷的事。那儿的人都很美,但微笑是论酒计价的。”他停下来,仿佛整理思绪。“我把这些写成叫做《悲伤》④的诗。”
④《悲伤》(Tristia):奥维德遭流放后,于公元八年完成的诗作也名为《悲伤》。
光是朗诵《悲伤》一篇,几乎占去二十分钟。掌声响起。其中一个出版商的女儿用了“强”这个字。“超强。”貌似巨嘴鸟的女子转身面对另一个女人,刚刚这女人几乎对诗人说的每个音节都不停点头,这时则不断重复说“超了不起”。诗人走下台,喝了一杯水,屏息片刻,好摆脱打隔。我误把他打嗝当做忍住的啜泣。诗人察看休闲外套的每个口袋,却什么也没找到,他夹紧食指和中指,两根指头在嘴边挥了挥,对书店老板示意他想抽烟,然后或许到处交际个几分钟。“超了不起”女子看懂他的信号,立刻拿出烟盒。
“今晚我睡不着了,这是诗带来的报应。”她说,为铁定因悸动而失眠的一夜责怪他的诗。
大家汗涔涔的,书店内外的温湿空气黏腻得令人吃不消。
“看在老天的分上,打开门吧!”诗人对书店老板大喊。“我们快闷死啦。”范加先生拿出楔形木门挡,打开门,顶在墙壁和青铜门框之间。
“好一点了吗?”他恭敬问道。
“没有。但我们至少知道门开着。”
奥利弗看着我,意思是:喜欢吗?我耸耸肩,想慢一点再判断。但我并不老实;我非常喜欢。
或许我更喜欢的是这一晚。今晚的一切令我激动。与我相逢的每个眼光都像恭维,或像是一个询问,一个承诺。徘徊在我与周遭世界之间的半空。我有触电的感觉——因为那戏谑、那讥讽、那眼光,那似乎对我的存在感到欢喜的微笑,也因为店里愉悦的空气。玻璃门、迷你蛋糕、装满金褚色苏格兰威士忌的塑胶杯、范加先生卷起的衣袖、诗人、我们与漂亮姐妹所在的螺旋梯,这一切皆因店里愉快的空气而更添风采,发出既魅人又兴奋的光辉。
我嫉妒这些生命,并回想起我父母那种完全禁欲的生活、他们空虚无聊的正餐苦差。我们在娃娃屋里过的娃娃屋人生,还有我未来隐约可见的高年级岁月。与此相较,一切都像儿戏。如果我能同样安逸地在外度过其余四年,来参加这样的朗诵会,像某些人这样坐着谈话,一年后又何必到美国去?比起到大西洋彼岸的任何大机构,这家拥挤的小书店有更多东西可学。
一个有着大把蓬乱络腮胡和法斯塔夫⑤大肚子的长辈,拿了杯威士忌给我。
⑤约翰·法斯塔夫爵士(Sir John Falstaff):莎士比亚笔下的虚构人物,出现在《亨利四世》(Henry IV)及《温莎的风流妇人》(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等剧中。法斯塔夫已经成为体形臃肿的吹牛大王和老饕的同义词。
“喏。”
“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你喜欢这些诗吗?”
“非常喜欢。”不知何故,我边说边努力做出讥讽和言不由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