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第5/26页)
我们在调情,而他必定远比我早看出端倪。
当晚在日记里,我写道:“我说我认为你讨厌那部作品确实是有点夸张了。我真正想说的是:我觉得你讨厌我。我希望你说服我事实正好相反,你也的确这么做了一下子。但为什么明天早上我就不再相信?”
所以他也有这一面——看过他如何从冷若冰霜变得如阳光温煦后,我对自己这么说。
我或许也问过:我是否一样反复无常?
附注:我们都不是专为一种乐器而生:我不是,你也不是。
我一百个愿意给他贴上棘手难缠、拒人千里的标签,然后与他再无瓜葛。但他的只字片语,都能让我从摆臭脸变成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弹,直到他喊停,直到午餐时间,直到我手指上的皮一层一层剥落,因为我喜欢为他效劳,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开口。我从第一天就喜欢上他,即使我双手献上的友谊只得到了他冷冰冰的回应,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这次对话,而且不会忘了要驱散暴风雪、重回艳阳夏日,有的是好办法。
而我忘记在那个许诺里加的一个注记是:冰霜和冷漠更有的是办法,能立即撤销所有在晴朗日子里签署的和平休战书。
接着是七月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屋子突然空了,只剩我们俩,火迅速在我五胜六腑间呼啸蔓延开来——“火”是当晚我试图在日记里理清这件事时,第一个想到、也是最简单的字眼。我待在房间里,以一种惊恐又期待的恍惚状态紧缚在床上,等待再等待。那不是激情的火,不是摧残的火,而是让人麻痹瘫痪的东西,像子母弹的火那样吸光周围的氧气,让你气喘吁吁,内脏受到撞击,真空状态撕碎每一个活着的肺组织,让你口干舌燥。你希望谁也别说话,因为你无法开口;你祈求没人要你移动,因为你的心肌阻塞,跳得飞快,还来不及让任何东西流过狭窄的心室之前,似乎已经要喷出玻璃碎片。那火是害怕,是恐慌,仿佛再多捱一分钟,如果他还不来敲我的门我就会死——但与其现在来到,我宁可他永远别来。我将落地窗打开一条小缝,只穿着泳衣躺在床上,全身犹如着火一般。这片火犹如恳求着:拜托,求你了,告诉我我错了!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因为这对你来说也不可能是真的;如果对你来说也是真的,那么你就是世上最残忍的人。仿佛被我的祈祷召唤而来,下午他终于真的没敲门就走进我的房间,问我为什么没跟其他人一起去海边,此时我满脑子只想说:为了跟你在一起——虽然我说不出口。为了跟你在一起,奥利弗。无论穿不穿泳衣都好。我想跟你在一起,在我床上,在你床上——那张一年中其他月份里本属于我的床。跟我做你想做的事。占有我。问我想不想要就好,看看你会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别让我拒绝。
也请告诉我那天晚上我不是无端做梦。我听到门边的楼梯平台传来一阵噪音,突然意识到有人进了我房间,就坐在我的床尾,思量、思量、再三思量,总算往我这边移来,而后躺倒下来——不是躺在我身边,而是压在趴着的我身上。我是多么喜欢这样子,因此丝毫不敢贸然而动,以免让他察觉他吵醒了我、或让他改变主意掉头离开。我假装酣睡,脑中一片轰然,想着:这不是、不可能是、最好不是一场梦。当我克制着紧闭双眼,此时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就像归乡”。就像外出多年与特洛伊人和莱斯特律戈涅斯人④作战后,终于回到只有同类的国度,那儿的人了解,他们就是了解;就像回到故里,尘埃落定,万事就绪,你突然醒悟原来这十七年来你只是虚度时光,不断与错误的人群瞎搅和。就是在这一刻,我决定一动也不动,以身体镇定的姿态告诉他:如果你前进一步,我愿意屈服;我已然屈服于你,我是你的,全是你的。然而你却突然离开了。虽然感觉太过真实,不像一场梦,但我深信从那天开始,我一心企盼着你对我做你在我睡梦中做的事,一模一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