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5页)

我来这里是为了爱丽丝。下车的时候,我这样提醒自己。

但是不管我往哪儿看,总是能从医院的病人脸上看到我和本的影子。这里是我们这种人出没的地方。霍奇斯医生,你要是有机会去那里的话,就留意一下我们。我们会在那里,在一个阳光明媚、冰冷刺骨的日子里,沿着小路拖着脚走回停车场,我就穿着平常那条不修身的嬉皮长裙,因为它不需要熨烫。我拉着本的手,让他领着我往前走,我则看着地上,反复地复述我的口头禅:“不要去想它。不要去想它。不要去想它。”你会看到我们站在前台填写表格,本站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以画圈的方式揉按我的后腰。不知怎的,我感觉这些圆圈在维持我的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就像通风机。我们会在那里,被一群满脸兴奋的人挤到电梯里面,这些人是一家子,他们满手捧着鲜花,他们家生了个女儿!真是大喜。我们俩都用手护着肚子,姿势完全相同,仿佛是在将彼此抱紧,以免那家人的欢乐伤害到我们。

有一次你告诉我,它对我不会有影响,但是霍奇斯医生,它对我有影响,真的有影响。

不要去想它。

当我行走在有回音的走廊上时(鞋跟噔噔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煮土豆味,霍奇斯医生,你可能知道这种气味,它充斥着你的嗅觉,将你往日去医院就诊的所有回忆统统唤醒),我没有顾忌过去上医院就诊的阴影,而是将心思集中在爱丽丝的身上,不知道她是否还以为现在是1998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将是什么样子。我唯一可以参照的一件事情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别人的二十一岁生日宴上醉得一塌糊涂。当时我站起来,给那个过生日的男孩情深意重地祝了很多酒。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他。第二天,我把当天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隐隐约约的记忆碎片都没有。显然,我说祝酒词的时候使用了“缺乏”这个词,这让我感到困扰,因为我觉得,我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还从来没有说出过那个词,我甚至都不能完全确定它是什么意思。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喝得像那样烂醉如泥。我是个中毒太深的控制狂,我可不想让别人一边跟我描述我所做过的事情,一边大笑。

如果我连失去两个小时的记忆都无法忍受,那么失去十年的记忆会是什么样子?

当我寻找爱丽丝的病房号时,我突然想起,麦迪逊出生的那天,我和妈妈、弗兰妮也像电梯里那家人一样,欣喜若狂地在另一家医院里寻找着爱丽丝的病房。我们当时在走廊里几乎跑了起来,碰巧看到尼克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走着,大家都尖叫道:“尼克!”他转过身来,一边等着我们追上去,一边在原地绕着圈子跑来跑去,然后像电影里的洛奇(1)那样,做了一个双拳出击的动作。弗兰妮深情地说:“他真逗!”那时候,我正在和一个高傲自大的城市规划师约会,听了她的话,我当即决定跟他分手,因为弗兰妮绝不会说他“逗”。

我想,如果爱丽丝真的失去了过去十年的所有记忆,那她应该不记得那天的事了,也不记得麦迪逊刚出生的样子。她不会记得我们那次在病房里分享着一罐花街(2)巧克力,儿科医生正好走进来查看麦迪逊的情况。只见他娴熟地用一只手托着宝宝,将她的身子翻来翻去,就像篮球运动员在转球一样。爱丽丝和尼克不由得齐声说道:“小心!”我们都笑了,儿科医生微笑着说:“你们女儿的身体状况得到了满分中的满分,A+。”我们都鼓起掌来,庆祝麦迪逊得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好成绩。而他则用白色的毯子将宝宝的身子重新包好,就像打包炸鱼薯条一样,包裹得干净利落,然后将宝宝隆重地展示给爱丽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