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8/9页)

克莱莉娅却属于另一个类型的女性。她是一个热情的少女,但是她的热情是一座沉睡着的火山。所谓养在深闺人未识吧。法布利斯在她的心头点燃了爱情的火焰。火山爆发了。司汤达对她的痴情的刻画达到了惊心动魄的效果。请看一看她对法布利斯说的这段话吧:“……我是个堕落的姑娘。我爱上了一个轻薄的人,我知道他在那不勒斯的表现。……他表示为了和他自以为爱上了的人继续见面,不惜冒相当大的危险……但是,只要他到了一个大城市,重新又处在上流社会的种种诱惑中,他就会立刻恢复本来面目,依旧是一个贪恋玩乐和追逐风流事儿的上流人,而那个可怜的狱中伴侣却被这个轻薄的人抛在脑后,在一个修道院里了结她的一生,深深地悔恨不该向他吐露真情。”尽管她对自己的命运做了如此悲观的估计,为了搭救法布利斯,她仍然显出非凡的英勇。这个可爱的南欧姑娘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们可以说,作者运用白描的勾勒来描写人物的个性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他在谈到英国小说家司各特时曾经说过:“描写中世纪的一个农奴的衣服和铜项圈,要比描写人的心理活动来得容易。”他还说过:“司各特的散文并不典雅,尤其是浮夸触目,就像一个矮人,身上的线条一根也不丢掉。”他认为对法国浪漫主义作家夏多布里昂的扭捏的文体是不值一嗤的。他着意追求的是清新和洗练,而且达到了运用自如的境界。怪不得《包法利夫人》的作者,著名的文体家福楼拜赞美他的文体是“真正的文体!这种古典的文体,现在能掌握的人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了”。

巴尔扎克、梅里美和司汤达是三位同时代的法国艺术大师,拿他们三人的艺术风格做一个比喻,即使这个比喻不尽恰当吧,也不会是毫无意义的。《人间喜剧》像气势雄伟、色彩绚烂、包罗万象的油画。作者以宏伟气魄,栩栩如生地,但是不无夸张地塑造了许多典型人物,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历史时代的众生相。梅里美的作品却像精致典雅的象牙雕刻,博得读者赞赏的是他的毫无瑕疵的鬼斧神工。司汤达的作品却像蓝天中的白云;但是有时候卷舒自如的白云会变成滚滚翻腾的乌云,从其中爆发出劈开天空的闪电和震动大地的霹雳。司汤达的文笔是朴素的,他从来不追求华丽的辞藻和堆砌的描写,但是由于他用字精确,所以只要寥寥数言就生动地勾勒出人物的性格,描写出复杂的情节,烘托出环境的气氛,同时也反映出他的政治倾向。指出最后一点是重要的,因为尽管他的作品对后世的心理分析派小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从来不是个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也从不沉湎于身边琐事的描写;他绝不讳言他对拿破仑和烧炭党人的同情和爱戴。他终于保留《帕尔马修道院》的头一两章,恐怕也不仅是出于对作品的艺术性的考虑。

总之,《帕尔马修道院》是一部政治倾向强烈的,又是一部卓越地刻画人物心理的小说。

遗憾的是,当初《帕尔马修道院》的出版商嫌作品篇幅太长,要求作者压缩。司汤达于是草草不恭地用最后两章交代了一下故事梗概,使作品产生了严重的头重脚轻的感觉。这真是一个无可弥补的损失。但是尽管如此,它还是像一朵永不枯萎的鲜花,始终吸引着读者,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受到文学研究者的重视和广大读者的欢迎。回顾到本文开头所引的司汤达那句话,“五十年后,某一文学补缀家发表片段拙作,也许会以不矫揉造作和真实而为人悦读吧”,我们可以说,司汤达的预言应验了,而且实际的情况大大超过了他所想象的程度。发表他作品的不是什么文学补缀家,而是世界各国的出版社;读《帕尔马修道院》的也不是什么“少数幸福的人”,而是世界各国广泛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