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和原始之力之间的复杂关系读《神曲·炼狱篇》(第4/5页)
由此可见,梦和潜意识对于创造是多么的关键。能够随时发动起潜意识而进入梦境的诗人,是随时能体验到自由的人,这样的人既幸福又阴沉。
那么人在自由飞翔之时,蛇到哪里去了呢?这深藏的罪恶的欲望,如今在受到理性监控的潜意识的森林里兴风作浪。正是这种由恶转化而来的爱的躁动,导致了“我”的上升的飞翔,从而将前面的那个寓言进行了新的改写。一位诗人,只要他还在创作,这种改写就不会停止。不论那转换是多么的难堪和羞愧,恐怖和残忍,“爱”永远是他的动力,“赎罪”永远是他的追求方式。在没有退路的自由的旅途中,人的信念其实是由天使和蛇二者构成的,缺了哪一方都不成。在此处,宗教意识强烈的但丁已用艺术不知不觉地改写了他的寓言,大约是因为不得不忠实于自己的冲动吧。
第二十三歌中描绘的是人在矛盾中进行创造的形象。饥饿的鬼魂之所以变成这种皮包骨头的恐怖形象,正是由于他们体内过于旺盛的生命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对于生的欲望的严酷镇压。永恒的意志吸走了能量,人的外表才变得如此消瘦。而这个意志,既镇压欲望,又滋养着生命之树。所以只要肉体的活力在不停地转化为精神,鬼魂就总是那么消瘦,而且越来越瘦。禁欲的饥饿是完成这种转化的方式。可以说,所有精神领域内的创造者都是一个禁欲者,创造这一行为就包含着禁欲。当然欲望也是决不会消失的,它通过曲折的渠道变成了精神产物。转化的过程是既苦又甜的自审与自虐,创造的境界让人绝望又令人神往,即使到了具有相当自我意识的炼狱,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变。当一件艺术品唤起人体内的“饥饿”感时,这个人就正在自觉地将体内的能量转化为精神,艺术的功能也就在此。这种转化发生得越多,人性就越美好。所以美好的艺术品并不激起人的性欲和食欲,相反它是排斥这二者的。它激起的是人的幻想力,让人在不明的渴望(饥饿)中力图再现对象的意境。所谓永恒的意志就是人的理性,这个意志又是由从欲望转化而来的“爱”来滋养的,二者互为本质。人要保持生命的活力,就得不断运用这个意志来禁欲,也就是不断将肉欲转化为精神。
人在忍受了巨大的禁欲的苦难之后,会发生某一阶段的精神升华,那个时候,“所有的悬崖都为之震动”。为了这升华的瞬间带给人的幸福,人不再像地狱阶段那样只是单纯地忍受苦难了,人现在要主动寻求苦难,积极地将制裁加于自身,直至极限。十至十一歌里的那一队阴魂便是这种自我制裁的典范。这些义无反顾的赎罪者,看不见的苦刑使他们的身体悲惨地弯到了地上,一边走一边可怜巴巴地“捶胸”。对于这些人的不自量力,“我”这样感叹道:
“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们是蛹虫
生下来只是要成为天使般的蝴蝶,
没有防护地飞到天上去受审判?” [95]
然而成为蝴蝶的感觉是多么美啊,为了那种美感,即使是忍耐力到了极限也要继续忍耐。再怎么痛苦,大不了也就一死。已经看到了广阔的蓝天的他们怎么还能变回去呢?炼狱的制裁具有神奇的转化功能,它能使骄傲者变成谦卑者,追名逐利者变成真正的超脱者,这一切都是通过爱的祷告来完成的。于是生存的模式形成了这种格局:在世俗中犯罪,在艺术境界中赎罪。一切先前有过的,在炼狱里全都获得了相反的意义。这种来自自由意志的选择让人一点点蜕化成蝴蝶。祷告有两种,一种是天堂式的祷告,它是冲着世俗的罪而来的,它恳求理性出面,将人从肉欲中解救;另一种是寻求精神寄托,它祝愿理性迅速上升,并给肉体指明方向。幽魂们和浮吉尔的祷告就是这种相对的爱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