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16/67页)
“发生什么事了吗?”
“板鸟先生,”我尽力控制自己不断颤抖的声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进步呢?”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是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别提进步了,调音的基础尚且没有完全掌握。公司明明规定,要在前辈手底下见习半年,之后才能独立完成调音,而我擅自打破了规矩。如同希腊神话中的情节,俄耳甫斯再次失去爱妻欧律狄克,只因在终点前的一次回头[3]。我扪心自问,也许我和终点之间的距离,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原来是这样。”板鸟先生若有所思地说。
他在想些什么?而由他打造出的声音,也就是我第一次听到的、由钢琴发出的声响,在我的脑海翻涌而过。我为了追逐它来到这里,可是我和它之间的距离,一点都没缩短。也许一辈子都无法靠近。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多么可怕,就好像一脚踏进了幽深苍郁的森林。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我正要问。
板鸟老师递了个调整调音钉松紧度的调音扳手给我:“不嫌弃的话,这个给你用吧。”
我接过来,它沉甸甸的,着实很称手。
“就当庆祝。”
我全然不明白“庆祝”二字作何解释,脸上写满了问号。
“调音扳手你要吗?”
“要。”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明确地意识到,即便森林幽深广远,我却全然没有回头的打算。
“这扳手看起来很好用。”
“不是看起来很好用,是真的很好用。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了,就当庆祝。”板鸟先生的声音依旧那样宽厚。
“庆祝什么呢?”
偏偏是今天?在记忆所及的范围里,这是我人生中最沮丧的一天。
“看着你啊,我就有个直觉,好像接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庆祝一下,又有什么不对呢?”
“谢谢您。”
我的声音颤抖着。板鸟先生原来是在鼓励我。他仿佛对那个试图踏入森林的我说,没事的,入口就在这里。
我曾经许下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将板鸟先生使用的工具握在手中。我不止一次暗自观察他保养工具的样子。心中的好奇难以抑制,他在调音的时候会用哪些工具?如何运用它们才会让音色变得那样美丽?小愿望的突然实现令我有些猝不及防。
“板鸟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我右手紧紧握着调音扳手,“您在调音的时候,以什么样的音色作为目标呢?”
这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虽然埋在心里呼之欲出,但又担心表述有误,词不达意。我一度认为,唯有用耳朵倾听,而非依靠语言,才能朝板鸟先生所在的方向努力。那为什么又忍不住问出口了呢?我不得而知。是出于本能吗?索性豁出去了,寻求一切穿越森林的提示和指南。
“以什么音色为目标……”板鸟先生沉吟片刻。
理想的音色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还要视特定的钢琴和弹奏者而定。弹奏的目的也会产生影响。我的大脑飞速转动,似乎在提前为板鸟先生搜寻可能的答案。如果可以的话,我期待一个相对抽象的答案,好让自己别那么钻牛角尖。
“你听说过原民喜吗?”
原民喜。我似乎有点印象。应该不是调音师的名字。或许是位演奏家。
“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板鸟先生清了清嗓子道,“那是既明快又安静,既清澈又亲切的文体,那是在温暖平易之余,也能够承载冷峻深邃的文体,那是如梦境般美丽,又像现实般确定的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