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14/67页)
由仁的家很快就到了。
“我回来了!我把调音老师带来了!”
听到由仁的声音,双胞胎姐姐和音从里间走出来:“太好了!”
“一想到今天弹不了琴,心里就不痛快,感觉完全睡不好觉了,对吧。”
“是啊,难受死了。”
虽然我无法理解她们口中的“难受”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但想必很严重。
我立刻打开琴盖,排查问题,按照顺序敲击琴键,果然有一个无法回弹。
“啊,找到了!”我说。
“能修好吗?”
“能修好吧?”
双胞胎几乎异口同声。
“小事一桩。”
只是连接键盘和弦槌的顶杆弹簧老化了而已。经过简单的调整就能让钢琴的状态恢复正常。
“这个季节要特别注意控制湿度。”
钢琴是一种木质的精密乐器。每个调音师都被灌输进同样的观念,控制湿度格外重要。在专科学校时,老师就再三强调这一点。我就读的调音师专科学校位于日本本岛,秋冬时节的湿度是钢琴的大敌。湿度一旦提高,木料就会发生膨胀,导致螺丝变松,钢材生锈,从而严重影响音色。但这里不同。这里每到秋冬,需要留意的是干燥,也就是湿度过低的问题,原理是类似的。
“谢谢您。”
双胞胎同声同气。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我试着敲击琴键,弦槌活动自如,果然是小毛病,“你们要不要弹弹看?”
“当然啦。”
由仁坐到钢琴前,和音也跟着就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们就开始双人联弹。
音符一下子充满整个房间。缠绕、盘旋、升腾。我听不出是哪首曲子。两姐妹弹得格外投入。无论从漆黑的瞳孔,红润的脸颊,还是散落在两肩的发丝,仿佛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活力和萌动。这股活力经由指尖,以另一种形式,注入钢琴,最终幻化为那个叫作音乐的东西。即便双胞胎姐妹是依照乐谱既定的音符顺序进行演奏,但此时此刻响起的音乐,完完全全属于她们俩。同时,也专属于我这个唯一的听众。
“太棒了。”我用力地鼓起掌来。
无论是“太棒了”这个词,抑或是某种频率的掌声,我能够发出的声响如此贫乏,着实惭愧。仅凭这样的词语和掌声,显然无法与两姐妹的精彩演奏相称。
“谢谢您。”
双胞胎笑眯眯地低头致谢。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们呢。”
“嗯,第一次,对吧。”
“对吧。”
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我暗自思忖。绝不会是第一次。她们太谦虚了。
“被人夸,真开心,对吧。”
“对吧。”
她们一个双手托腮,另一个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我似乎有些开了窍,学会了分辨这对双胞胎姐妹的技巧。
“那好,我先告辞了。”
双胞胎出言挽留。
“也许是干燥的原因,总感觉音准整体有点偏高。”
“说不清楚,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的确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但谈不上奇怪或不舒服。我刻意不去提,将这个小问题留待日后解决吧。由柳老师,而不是我去。
可不知怎么,也许是一时冲动,刚才的双人联弹点燃了我心中的那团火。我告诉自己,我可以的,我可以将那细微的偏差纠正过来,好让双胞胎更全情投入地弹琴。
每一架钢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明明对此一清二楚,此时却显然信心不足。面对这台初次接触的钢琴,在一间过于干燥的琴房,天气并不热,我却开始出汗,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紧张的,可手指却不住地颤抖。有些只需要微调的地方却用力过度拧过了头,手指就像打滑一样,平时能够轻松搞定的操作而当下却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我心中不断祈求,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好。然而,音准还是滑向了另一个方向,厚重感完全无法统一,越是调整就越是混乱,越心急就越难以捕捉音波的微妙变化。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我已经满头大汗了。时至今日,所有我学过的东西,在店里每天坚持练习的东西,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