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李白(下)(第2/2页)

“永结无情游”,这非常接近庄子的态度。从庄子的角度,生命到最后是死亡。我自己也写过类似的句子:“人与人之间,一是生离,一是死别,其实并没有第三种结局。”这种结论是比较哲学性的,比如我与父亲,我与朋友,我与我最喜欢的人,就是生离或者死别,真的没有第三种结局,李白在这里讲的“无情游”也是这个意思。所有的“情”不过是短暂的,因为死亡在前面等着。“相期邈云汉”,我们期待生命终结之后,也许有一天在渺茫的宇宙洪荒中还会有相遇的机会。“邈”是无限。在无限的时间当中,还有相遇的缘分吗?既然如此,不必去设定虚拟的情,人生不过是无情之游。无情之游好像是月亮与影子的关系、星辰与星辰的关系,彼此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如果碰到了是一个意外,不碰到,那它本来就是如此。

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李白诗的一种完整性,就是文学抒情的能力,以及对生命的本质探讨的能力,全部在这首诗里面达到非常高的状态。这首诗我们谈论它的时候,主要不是谈形式,因为它从头到尾就是五言,形式上很安静,最后带出了一个最完美的诗的内容。

从《长干行》,到《蜀道难》,再到《月下独酌》,可以看到三个不同的李白。作为创作者,李白不断超越自己、突破自己,不同的诗用不同的形式,脱口而出,纯乎天籁。为什么说李白不可学?因为他的诗出乎天性,几乎没有规则,他写诗,是生命最自然的状态。而杜甫是很刻意地锤炼诗句的。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过去教作诗都是教杜诗,杜诗可学。那要学李白学什么?学生命的状态,学《蜀道难》的方法就是去爬山,去山里去历险,在适当的时刻,真的写诗时,那个句子就会出来。如果只是在书房里读《蜀道难》,背诵、解析,是不可能写出《蜀道难》的。因为李白的诗不止是一个形式,而是生命直接爆发出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