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第2/9页)
我想爸爸说这些话可能是想让“白头”老师在学校格外照顾我一点。只是按我的个性,是不会主动去跟一个陌生老师接触的。
在学校里,说来也奇怪,我们村一共去了六个人,被均分在两个班里,到了一个新环境,原来的友谊仿佛都被抛到了一边,平时在其他同学面前,谁都不主动地跟对方打招呼。仿佛被同学看出我们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国光虽然取笑过我,但他跟我的关系却比我跟其他人都好。学口音那件事,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一个人,他遇见谁都取笑,不管你生不生气,他自己会很快忘了这件事,没心没肺地跟你聊天。他好吹牛,早自修之前、每堂课的休息间隙,就听他在那里高声大气地说话,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先哈哈大笑,笑声缭绕在教室密闭的空间里,热气腾腾,需要很久才能散去。
我发现他其实是在讲笑话,很多段子都是他凭空杜撰出来的。他成绩很差,这方面却禀赋惊人,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比如数学老师在课堂上挖苦他的智商,一下课,他就把这事丢到了一边,拿数学老师开涮。
他拍拍我肩膀说,跟你说件事。我只侧过头,他感觉不过瘾,对我使劲招手,你转过来坐呐,这事不能让别人听到。我转过去,他眼珠子一转,开始编故事。他说,“早上我去买油条的时候,你猜我遇见了谁?”
“谁?”
“就是刚刚给我们上课的那位,他在那里吃面条,一碗吃着,跟前还摆放着两碗,都是海碗,那么大!”他说着,双手比划出两个大圆,往跟前“咣咣”一放,自己先乐了起来,“这是猪的饭量啊!这还不算,他把早餐店里的辣椒罐拿过来,来一勺,不够!再来一勺,还不够,最后,整罐辣椒酱都倒进了面里,你猜他说什么?”说到这里的时候,国光已经乐不可支,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说什么?”
“吃进肚子的都是自己的,哈哈哈……”国光乐翻了自己,他一边拍打着桌子,一边笑得脸上皮肉泛红,引得周围的女生骂声连连:“神经病啊!又发神经啦!”他却越骂越癫狂,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
我在里面充当一个无辜的可怜角色,听到后来也没有跟着笑,国光往往会问我:“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我还是没觉得这有多么好笑。
那天,爸爸问我,在学校里跟谁最好。我想了一下说国光。爸爸又问我,他学习成绩好吗?我摇了摇头说,他所有的作业都是我这里抄的。爸爸也没有说什么,他又问我,那你为什么跟他好呢?我说,他会讲笑话,吹牛是他最大的本事。
爸爸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又问我国光是谁的儿子。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大人们总是这样,在聊到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到去追问这个人的父辈是谁,他们家原来的情形怎么样。这对我来说,都不是兴趣所在。学校里的同学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去关心对方父亲的名字,把名字赤裸裸地叫出口就认为是一种咒骂,再恶毒点的就是带上对方父亲不怎么好听的绰号,比如癞头阿三之类的。
爸爸并没有死心,他又问我,那他是不是新林村人?我说是的。
我对国光仅有的了解是他家开小店,家境在同学中算优越的。有一回,他用报纸包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牛肉来了教室,把班里的一帮同学馋坏了。我也从来没看到过牛肉,牛倒是见得多了,农忙的时候干活全靠它,但我们那里从来不杀牛,集市上也从没见过卖牛肉。
国光说,是因为他上学快迟到了,来不及吃饭,他爸爸才割了这么一块牛肉给他,让他饿了的时候吃。看到那么多咽口水的同学围着他,国光突然来了兴致,他说,谁让他打一个耳光,他就割牛肉给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