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市(第6/6页)

“你知道了没什么好处的,我们孤儿寡母吃点哑巴亏就算过去了。”

“我现在打不过他,等我大了,他老了,吓也吓死他。”

妈妈似乎为我有些自豪,但她又感到了不安,她说:“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妈妈知道你是个小大人了,有这份心就好了,我们不该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这之后,奎叔经常来我家,他不光人来,还提着东西。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老是拎着一条鲤鱼来,好像他在某个地方藏了一大池塘的鲤鱼,想起来的时候就捞一条过来,那些鲤鱼在他手上的时候,被一根稻草穿过腮帮,好像死了,但往地上一放,它又活蹦乱跳了起来。我经常吵着让他带我一起去捕鱼,他总是笑笑。

妈妈从此也没跟我提起找对象的事,我估计她心里的位置被奎叔给占了。每次奎叔来的时候,妈妈总是忙前忙后,只要奎叔留下来吃饭,她脸上会散发出一层若有若无的光彩。

有一次,我回到家里,撞见了他们。门是虚掩着的,屋子里很安静,就在我放下书包的时候,我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她知道你来我家吗?”是妈妈的声音。

“不知道。”奎叔的声音。

“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对我好,对阿华好,没有名份也没关系。”

奎叔沉默。然后是热火朝天的亲嘴声。

“别……”

“怎么了?”

“我觉得阿发在墙上看着我们。”

“我不管,谁叫你对我们母子好。”

“这样太对不起阿发了,我有障碍……”

然后,里屋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响,像两头大野兽扭打了起来。

我从屋里退了出来,出门的时候,又把门悄悄地掩上了。我东逛逛西逛逛,一直逛到了三七市的边上,大伯从田里回来了,他看见我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说:“马上就回去。”大伯又嘀咕了一句:“怕是有家不能回了吧?”就这一句话,我突然对大伯厌恶起来。

三七市到处都是这样的恶毒言语,我经常会碰到这样的嘲讽。只要有我在的场合,远处走来一个陌生男人,他们就会冲我喊:“阿华,那是你爸爸吗?”农忙的时候,去隔壁的稻田借几把镰刀,有人会笑嘻嘻地把镰刀抓在手上,故意不给我,然后跟我说:“叫一声爸爸!”

我来到了三七市的大门下,不禁又回忆起爸爸背着我在马路上行走的场景,他问我:“你看看,三七市到了没?”我看到了那扇大门,那扇大门就立在村口,每一个进入三七市的人都必须从它底下走过。我现在知道了,它叫贞节牌坊,在那里立了几百年了。站在耸立着的大门下面,我仿佛感到自己成了一只蚂蚁,可是我很想从它的石基下咬下一块,看着它轰然倒地。

(刊于《江南》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