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车的人(第16/17页)

“你去哪里?”

“三七市。”

“那不顺路的。”司机说。

“能搭一段是一段,你随便哪里把我放下来好了,只要能离三七市近一点。我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司机为难地考虑了一阵,最后终于催促着说:“那你快点上来吧,我有急事,赶时间!”程啸千恩万谢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一坐上去,他就睡着了。

司机转头看了一眼,嘀咕着:“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拖拉机“突突突”地往前开着。

“你醒醒,前面到了!”司机大声喊,发现怎么也叫不醒程啸。拖拉机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司机摇了摇程啸,他歪倒在驾驶室的座椅上继续酣睡。司机只好开了门,把程啸扶了出来,在路边的一个废弃凉亭里安置了睡死的程啸。

拖拉机又“突突突”地开走了。

程啸醒来时已接近傍晚,一时之间他弄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仔细回忆后他才记起搭了一辆拖拉机,猛然间一摸胸前,已经空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爹的手不会被那个司机带走了吧?他赶紧在四周找起来,发现黑胶布散落了一地,塑料袋被撕扯过,已经空了。

“哪个天杀的抢走了我爹?”程啸在空地上大喊起来,几只野狗在远处的垃圾堆里“呜呜”地叫了几声,灰溜溜地跑开了。程啸发疯般地追了上去,野狗太多,见有人冲它们追来,四散逃窜,很快没了踪影。

爹的手被一群野狗吃了!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手就这么丢了,这次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程啸感到无比耻辱和痛恨,他扇了自己很多耳光,怎么像断电一样突然就没了知觉呢?为什么不能再熬一下呢?程啸跌倒在了地上,摔下去的声响很大,身体里淤积的悲痛也释放了出来,程啸发觉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在那里嗷嗷大哭起来。路过的人们停下脚步,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们理解不了,一个已经上年纪的男人竟然会哭得这么大声。

散落一地的黑塑料袋碎片被程啸一片一片地捡了起来,紧紧地捂在胸前,然后他往三七市的方向走。

那天,有熟人看到程啸失魂落魄地走回了三七市,跟他打招呼,程啸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人形容,程啸像被鬼魂附了体,目光呆滞,走路的样子机械而刻板。

三七市的医院收了一个奇怪的病人,据看到的人说,他是有准备的。在医院门口用斧头把自己的左手剁了下来,断臂上的鲜血像消防龙头一样喷得很远,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逃窜。那个疯子用完好的右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左手,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医生把他送到手术台上的时候,他拒绝了残肢再植手术。由于抵抗得很顽强,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机。他陷入昏迷后,嘴里一直含混地说着话,医生后来听明白了,他念叨着两个字是“血缘”。

这个人就是程啸,他出院后把那只剁下来的左手拿到了殡仪馆火化。殡仪馆还从来没有为一只断肢火化过,起初怎么说都不同意。程啸坚称这就是他爹遗落的手,因为之前火化了一个缺了一只手的遗体,程啸坚决要求补完这个手续。他清楚地记得,他爹火化在2号炉,而且是那天第一个火化的人。他要求殡仪馆必须在相同的炉子,相同的石棉床,相同的时刻火化那只手。

折腾了很久,精疲力竭的殡仪馆妥协了,他们火化了这只手。当时,程啸静静地看完了整个过程,他的女人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因为这件事,殡仪馆上了头条新闻,只是谁也没有问程啸为什么要剁下自己的手,他们觉得这太血腥,即使有一万个理由,也不值得提倡。

程啸当然没有疯,他去了三七市的火车站,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相信爹能收到那只手,因为血缘的关系,他能续上那只断肢,就跟爹把眼角膜移植给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