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2/3页)

我感觉杰克布痛得浑身发抖。但他却更猛烈。我也就咬得越发狠。心里对他说:你让我疼,你以为我疼疼就完了?你要为这疼痛付代价的!你从认识我那一天就等着这一刻的快乐,鱼肉我的身体,你可不知道什么在你身后等着你。你以为你时不时提供点钱,就算把我养起来了?我可没那么好养,这时你得到的,我会让你加倍偿还,不止加倍,是双倍。不,是百倍。也许要搭上你的性命去偿还……

他抽了一口冷气,把他的肩头轻轻从我牙关下松出来。他没有说话。假如他说“你激情上来真野”,或者“你好像哭了”,或者什么类似的蠢话,我可能会克制不住自己,站起来穿上衣服就跑。这一跑后果会不太好,也许,我的所有谋略都前功尽弃了。

他就是默默地摸了摸肩头上的深凹的齿痕,躺下了,那只接骨之后短了一点的臂膀从我脖颈下塞过来,把我的脸靠在他胸脯上。他的心跳就跳在我耳鼓上。他在想我那样狠地咬他是怎么回事。一个中国女人,总有足够的神秘让他去猜想。

那堆麦秸铺垫的人圈比猪圈好不了多少,蚊子飞沙走石地打在脸上。杰克布起来点了一盘蚊香,又摸出一小瓶薄荷油,涂在我的胳膊和脖子上。他还是一句话也没有。我渐渐感到这样一个荒唐夜晚也不失美好。不,是相当美好。杰克布拥抱我的姿势跟彼得完全不同,他虽然不如彼得个头高,但他这时像要用他的形骸围筑一座城堡一样,把我抱得很小,很柔嫩。

人在男女上有了点经历,就免不了做对比,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我。看看这个杰克布,他跟彼得模样相像,可个性那么不同,让我真是没办法,每时每刻都要拿他们俩对比。

一觉醒来,杰克布不见了。和他的钥匙一块不知去向。空气又湿又凉,我成了收获后被落在田里的一棵菜。杰克布似乎把我的体温也带走了。

我迷迷糊糊,醒了一阵又睡了一阵,终于听见门开了。

我哑声说:我醒着呢。

进来的人居然说中文!他说杰克布叫他来通知我,马上离开,赶最早一班轮渡回上海。

这人有二十岁?听上去不比世海大多少。

我光火了。杰克布这混账,把我当福州路上专接洋客的“咸水妹”?一夜过完,就派小厮来轰我走?

我叫小狗腿子滚出门外,我要穿衣服梳头。我本意是要拿到杰克布的保险箱钥匙,现在可好,一无所获,大败而归。

等我大致上把自己收拾停当,走出门,田地边缘升起一块灰白天色。

那个替杰克布承受我恶言恶语的小伙子真的很年轻,比世海还要面嫩。他等我稍一安静,便说因为昨夜有一个工人偷偷跑了。

我瞪着他说:所以?!

所以杰克布连夜把工厂的一些产品藏起来了。他和世海还有另外几个人忙了一夜,就怕……

就怕什么?

小伙子不说话了。他们有组织和纪律,纪律让他们常常装聋作哑。

那个偷跑的人可能会去投敌。杰克布防止他把日本人带回来搜查工厂。我这样推测。也许那个人只是个小毛贼,偷了一些打着“MadeinUSA”的机械零件到外面去零贩,畏罪逃跑。杰克布是不存任何侥幸的,对可能发生的搜查做了缜密准备。

那么他到底在制造什么违禁品?除了制造假冒的“MadeinUSA”机件,他难道在做更造孽的事?

小伙子用一辆自行车驮着我在菜田里穿行。天还没有完全亮,公鸡打鸣此起彼伏,果林弥漫着水雾,秋季的果实还没有成熟,小女孩般青涩地待在树叶后面。我有一种感觉,可以把它叫做美妙的遗忘,就是一刹那忘了身在何处。我突然好不想离开这里。战争没有触碰到这里,触碰了也没关系,春天多少生命会活回来?活它们的,照样有花有果。一个世纪前上海所受的耻辱也没触碰这里,或者触碰了也没关系,草木和泥土不像人,会学得卑躬屈膝,学得在稀薄的尊严中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