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渐宽终不悔(第5/6页)

而在三毛的眼前,活出来的是荷西是一个完完美美的男人。“我真是喜欢他!”三毛说:“至于我写出来的东西,我不一定要他了解,因为那不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事情。有一年,我曾停笔了十个月,就因为荷西说我晚上写作他睡不着。那我就不写嘛。他还是了解我,了解我很多优点,了解我很多缺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在三毛心里,荷西不止是爱,还包括穿衣、吃饭……各种各种,全部都是。他曾使三毛感觉人生深具意义。可是荷西死了。

三毛还是三毛。

她说:“人世的遭遇往往有因才有果。处理的方式,可以让遭遇变成悲剧或喜剧。譬如当年我见到心爱丈夫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我可以哈哈大笑,说你到极乐世界里去了,我多开心。可是不可能这样处理。因为我还是有血有肉,当然是另外一种反应。境由心造,我现在更相信命由心造。我可以穷,可以遭受种种挫折,但命运就是拿不走我心里的快乐。任你把我水里去,火里来,我还是要说,看你把我怎么样!那时,就快乐了。”

一位天主教宗教哲学家,也是存在主义学者马塞尔说过,亲人不死,爱人不灭。三毛已在本身的经验里得到了这句话的实证。时间在有躯体的生命上固然无法突破这层物理上的限制,但当灵魂脱离了这个物资基础的时候,三毛深信,一般性的实体,物资基因,也就消失了。而灵魂是永存的。

就在去年,三毛还不能如此平静地在人前谈荷西,可是现在,三年四个月快过去了,她已可以和人讲这事还相当的平静。“这就是时间了,它可以帮人做很多功课,不知不觉中。时间的可贵,不在帮你克服,而是替你化解。很自然的,不刻意的,不强求的。”

可是最可悲哀的,也是时间。它必定要去的。不生便无死,一生即有死。可以说人一出生就被宣判了死刑。但在时间的流程里,一个人成长了。

“我今天有个体验。把人事关系处得和谐——我不讲周全,因为周全是不可能的——尤其在中国,是个很高的艺术。但也无法强求的,无为而治,以心换心。但寻常的人际关系,并不把它看成生死之交。”

中国人喜欢说共生死。三毛也曾想过和一个共生死,“可是那是违反自然的。一个人生是孤单,死也是孤单。一辈子跟定你一个的就是自己,再没有别人。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更没有儿女。《红楼梦》里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时间流掉了,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谈中。”

对于死,三毛已无盼望,也不惧怕。一个月前,她甚至还有点盼望,可是,现在对她,死就是生,生就是死,见是不见,不见是见。到这个境地,三毛可生可死,无所求了。“可是血肉也愈来愈少,这真糟糕。以前是哭哭笑笑,现在很难哭难笑,很难有什么委屈、苦痛、悲哀而想哭。有时候难得流下了一滴眼泪,哈哈——我又开心得不得了。”

现在的三毛对钱财没有观念,需要的时候,向妈妈伸手拿一点,很像又回到小孩子时候了。写作也不为别人,绝对为自己的快乐。“我喜欢再做一次小孩子。”

前个月,有一晚全家围桌吃晚饭的时候,三毛的父亲用筷子比了个“人”字,说,人的一生可以做两次小孩子。一次在小时,顺着左边的那一撇达到顶峰,然后下来,老年,又是小孩子了。

三毛说:“爸爸,不对,不对,人可以做一百次的小孩子。一百零一次就不行了,因为人只有一百岁。”怎么说呢?“那就要完全看自己怎么变了。孙悟空有七十二变,而人以一百年来说,可以做一百次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