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7页)



老头子,你是个庄户人,按说应该顶死耐活的,难道碰一下腿你就死了吗?她摸着四叔冰凉的头,寻找着伤处。她摸到了,在四叔的头心子上,有一块鸡蛋大的凹陷,就是这儿,老头子,他们把你的头盖骨砸碎啦,把骨头碴子砸进你的脑子里去啦,所以你就死了。

上来两位乡亲把四婶拉开了。她牙关紧闭,喘不上气,眼见就憋死了。她听到金菊哭着爹叫着娘。有两个人用筷子撬开她的嘴。轻点,轻点,别把牙撬掉!搬着她的脑袋的人提醒那位用筷子撬牙齿的人。她的嘴巴被撬开了,有人往嘴里给她灌凉水。她醒了。

另一辆马车上,拉着花母牛的尸体。牛身体侧歪着,四条腿像机关枪一样,架在马车的草棚栏杆上。母牛的肚子鼓得很高,那条小牛似乎在它肚子里蠕动着。

哭一阵,嚎一阵,看看日头,已是三竿子高。村主任高金角说:

方一君,你爹就这样了,哭也哭不转,大热的天,尸体搁久了就要发臭,赶快收殓。有什么新衣裳,给你爹换上,雇辆车,送到县里去火葬。这条死牛,也该剥皮卖肉,赶明儿正好逢集,牛肉很贵,卖卖牛肉牛皮,你爹的殡葬费就够啦!

大叔,方一君问,俺爹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听高羊说,他和俺爹都把车停在了路边,是司机硬把车开上来的。

高金角说:噢,是这样?那司机该判徒刑,车主还要赔偿你家的人命钱!是哪里的车?

是乡政府的,王安书记也坐在驾驶楼里。高羊说。

高金角脸色变黄,严厉地说:

高羊,你可不许瞎说!你看清楚了吗?

大叔,俺没瞎说。乡政府的车往前跑了一段,水箱漏光了水,跑不动了。我正抱着四叔在哭呢,王书记和张司机又跑回来了。司机浑身哆嗦,嘴里一股酒味。王书记安慰他:-小张,别怕,有我哩-王书记问俺是哪个村的,俺说了。俺听到王书记长舒一口气,王书记说:-小张,你别怕,是咱乡里的农民,事情好办极了,给他们家点钱就是啦!高羊啰啰嗦嗦地说。

高金角严肃地说:

高羊,说话要负责任啊!你看清车牌号码了吗?没看清可不要乱说。

那是辆黑车,根本就没挂牌,白天不敢出去,都是夜里活动!养鹦鹉的高直楞恶声恶气地说:那个司机,是王安老婆的叔兄弟,原是个开拖拉机的,根本没有开汽车的执照!

高金角怒吼一声:

高直楞!

高直楞直愣着眼,说:

怎么啦?不让说话?你怕他,俺可不怕他!俺舅舅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王安算根屌毛!

喔,你还有这么一个舅舅?那你是不用怕什么,随便说吧。高金角转脸对方家兄弟说,这事情不简单,我一个村主任,管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只有两条要求:第一,死尸要火葬,这是县里的规定;第二,卖了牛肉要向村委会交十块钱管理费,这是乡里的规定。

方老大,方老二,你们这些窝囊废!高直楞说,把你爹的尸体抬到乡里去,看看他王安怎么办!

方老大还在犹豫,方老二把眼一瞪,说:

走,大哥!金菊看家,娘你也去!

老大和老二从车上把老头子拖下来。老头子像一条死狗,趴在地上。我说:老二,等等,给你爹换上件衣裳吧,他还有一件新棉袄,让他穿上吧,这是去见官,体面点好……老二说:人都死了,还要屁的体面!老二摘下一扇门板来,把老头子搬上去,起先是趴着,我说:老二,让你爹仰着吧。老二把他爹翻了一个身,脸朝了上,两只大眼死瞪着天。高直楞这个好人,家去找了绳子和杠子,把门板捆好了。老大瘸着腿在前,老二直着腰在后,兄弟俩抬着他爹朝乡政府走,我跟在后边。村里的男男女女一大溜,拖拖拉拉地跟在我身后。高马那个小杂种也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和老头子的闺女女婿了。他走到老大身边,一把抢过杠子去。高马和老二一般高矮,门板端平了,老头子的头也不滚来滚去了。抬到乡政府,把大门的不让进,让高马一膀子就扛到一边去了。乡政府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条大狗蹲在伙房门口冲着我们汪汪地叫。那辆撞死我家老头子的车停在院子里,车上拉着一车绿蒜薹。车头上尽是些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