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2/3页)

他在这次放逐中差不多生活了一年,每隔一段时间给他父亲写一封措辞恭敬、合乎情理的信,最后,他那么习惯于瓦西里耶夫斯科耶的生活,以致公爵本人到乡下来度夏的时候,被放逐的儿子竟亲自请求父亲让他在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尽可能长住下去,说乡间生活才是他的真正归宿。阿辽沙的一切决定和向往都是由于他那容易冲动、异常敏感的天性;由于轻浮,有时简直轻浮得荒唐;由于太容易受外界的影响,而自己又太缺乏主见。但公爵对他的请求好像抱着怀疑的态度……总之,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不大认得出自己原先的“朋友”了: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公爵的变化太大。他突然对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特别挑剔;在庄园里查账的时候,表现了讨厌的贪婪、悭吝和莫名其妙的多疑。这一切使善良的伊赫缅涅夫伤心透了;他很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这种感受。比起十四年前初来时的情形,这一回是截然不同了:这一回公爵结识了所有显要的邻居,却就是从来不到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的家里去,而且对他好像对下属一样摆着架子。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公爵和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激烈地决裂了,却看不出有什么原因。有人暗中听到,他们双方都口不择言,出语伤人。伊赫缅涅夫愤怒地离开了瓦西里耶夫斯科耶,但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地方上突然谣诼纷纭。有人硬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摸透了小公爵的脾气,有意在利用他的那些缺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女儿娜达莎(这时她已经十七岁了)诱使年方二十的年轻人爱上了自己;父母对他们的恋情持鼓励态度,不过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又狡猾又“不要脸”的娜达莎终于把年轻人完全迷住了,由于她的作梗,在整整一年里他见不到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而在邻近的地主府第就有不少正当妙龄的闺女。还有人硬说,这对情人已经约定,要在离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十五俄里之外的格里戈里耶沃村举行婚礼,看来是要瞒着娜达莎的父母,其实他们对所有的情况都一清二楚,而且给女儿出了一些下流的点子。总之,地方上那些爱搬弄是非的男男女女所散布的流言蜚语,多得连一本书也写不下。但最令人吃惊的是,公爵对这一切居然深信不疑,甚至专为此事而赶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来了,这是因为省里有人给他往彼得堡写了告密的匿名信。当然,对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多少有点了解的人,按说听了针对他的那些诬蔑之词,连一个字也不会信;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大家都非常活跃,大家都在议论纷纷,飞短流长,大摇其头,于是……一致加以谴责。伊赫缅涅夫是太骄傲了,不屑于在那些搬弄是非的人面前为自己的女儿辩护,并且严禁自己的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向邻居作任何解释。而遭到诽谤的娜达莎本人,甚至过了整整一年,对这些流言蜚语几乎还一无所知: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因而她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一样快乐而天真烂漫。

这时争吵在继续。无事生非的人是不会打瞌睡的。告密和作证的人有的是,他们终于使人相信,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多年来对瓦西里耶夫斯科耶的管理远非诚实的典范。不仅如此,三年前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在出售一片小树林时,私吞了一万二千卢布,关于这一点可以在法庭上依法提出确凿的证据,况且他没有公爵关于出售小树林的合法授权,而是他自作主张,只是在事后才向公爵申述出售的理由,而且他上交的货款比实际所得少得多。不言而喻,这一切全是诽谤,后来总算搞清楚了,但公爵全都信了,并且当着证人的面骂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是贼。伊赫缅涅夫也忍无可忍地反唇相讥;于是闹得不可开交。接着一场诉讼就开始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由于拿不出任何凭证,主要是由于既没有后台,又没有打官司的经验,所以一开始就处于下风,终于败诉。他的庄园被查封。老头子一怒之下抛开一切,决定干脆迁居彼得堡,亲自张罗自己的案子,只委托一位有经验的代理人留在乡下。看来公爵不久就明白过来,伊赫缅涅夫是无辜受辱。但双方结怨太深,已经毫无和解的余地,于是怒火中烧的公爵全力以赴,力争胜诉,实际上这就等于要剥夺他前任管家的最后一片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