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第2/10页)
我们的尼密康村是夹在两座突出的山峦间,旁边有湖水的三角形斜坡。林中有两条道路,一条是通往附近的僧院,另一条路徒步4个半钟头可通到毗邻的小镇。若要到湖对面的另一个村庄只有利用水路,此外别无他途。我们村庄上家家户户都是古老的木造房屋,这些房子究竟有多少年代,恐怕谁也不清楚。这里几乎没有新盖的房屋,只是在必要时将旧屋稍微修葺一下而已。今年修修走廊,下一次再补补屋顶,大抵都是这一类的作风。所以,以前屋里墙壁所用的梁柱或桁木,现在也可用来架设屋顶。如果没有其他用途,把这种角材当木柴烧未免太糟蹋,于是退而求其次,把它用来修理家畜圈舍或贮藏干草的小屋的地板,或者做房门口的横柱。长年住在国外的人,回到故乡来,都会觉得这里并没任何改变,充其量也仅是若干旧屋顶变新,若干过去的新屋顶又变旧而已。昔日的老人们虽已作古,但还有其他的老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持着相同的姓氏,照顾着年轻的子女辈。若看这些人的面容和身材,和先人的生前姿态,几乎找不出什么差别。
我们村里的住民都有着相当健壮的血统,但村中的新血轮和新生命的导源,不是从别的地方引进来的。全村人几乎都有某些类型的亲戚关系,住民的四分之三都姓卡蒙晋德。“卡蒙晋德”之名支配着教会记录簿的每一页,占领墓地十字架的绝大部分。家家户户的房门口,都用油彩或粗陋的木刻,画上这个名字,连搬运店的马车、喂家畜用的桶子、湖上的船舟都能看到这个名字。我家门口这样写着:“尤斯特和弗兰吉斯可·卡蒙晋德建立此屋。”他可不是我爸爸,而是我的曾祖父。很明显地,如果我没生出一男半女就死的话,就会有另一个卡蒙晋德住进这个老巢来。当然,那是指到那时这房子还健在,屋顶也还完整的情形而言。
看起来人们虽没任何改变,但这里的居民中,也有善人和恶人,也有好门风和坏门风,也有强者和弱者。头脑好的固不少,可也有一大群笨蛋。此外,也有精神薄弱者。和其他地域的村落一样,这个村子也是大世界的小缩影,因为有的大人物和小人物、聪慧者和糊涂虫结上亲戚关系,所以往往呈现出气度高雅的不凡者和俗不可耐的人,一同挤在同一屋檐下的现象。因此之故,我们村子显示出人类的严肃生活和滑稽生活的明显对比。再就是,抑郁的面纱也经常加在这些人身上,不过谁也没看到、不曾明确意识到它的存在。因为,这个地方的一切,完全听凭大自然的意志,人们所努力的范畴非常狭窄。长年累月下来,这逐步走向衰老的种族,在生活上逐渐渗入忧郁的感情。这种忧郁的情感,虽然和他们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相貌很不相称,但除此而外,也没带来任何些微的成效。至少,没产生出任何值得欢乐的果实。正因为如此,才有着几个滑稽角色,对村人而言,他们是不可或缺的消遣材料。这些个滑稽人才,原本也都是很沉稳端重的人,但他们有本事把大家带进轻松的气氛中。他们其中的一人,只要一搞出什么花样或说出什么话,尼密康村人带有皱纹的茶褐色脸孔上,立刻充满爽朗的光辉。有趣再加上滑稽,大家觉得自己才不致干出那种傻事,在这种满足感下,也使他们稍微体味到法利赛派2的优越感。大多数村人的生存方式是,置身于正义和罪恶两种人中间,从正义和罪恶两方面而来的东西,都将乐于接受,我的父亲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一听到他人竟笨到那种程度,就高兴得坐不安,立不稳。那时,父亲一方面对当事者寄以同情,一方面也为自己的没有那种毛病而感自傲。这两个极端一来一往的,显得有点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