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斯金纳之箱(第6/17页)
“说说看。”周振邦放下酒杯,坐直身体,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有一篇书评说道,斯金纳其实是在用驯服狗的方式来驯服人类。”杨锦程咬咬嘴唇,“这实在让我没有任何一丝从事高尚事业的感觉。”
“巴甫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理论就是把狗作为实验对象的,”周振邦笑笑,“当年,这一发现,不亚于太阳位置恒定这样的科学突破。”
“这个我知道。”杨锦程搔搔脑袋,似乎有些难为情,“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一道坎儿,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您还记得姜德先么?”
“记得,怎么?”
“当时我们安排马春培和夏黎黎以父女的身份在他面前发生性关系。如您所说,他真的被我们‘塑造’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他依旧没有戒除自慰的习惯,而且,他一直对身边的小女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
“嗯。有关姜德先的实验数据,对我们而言,非常有价值。”
“是的,我还记得这让我们兴奋莫名。”杨锦程抬头看着周振邦,“然而,我始终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特别是法学教育,姜德先会不会变成一个奸淫幼女的罪犯?”
周振邦沉默了。他抽出一支香烟,杨锦程上前帮他点燃。
吸了半支烟,周振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锦程,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体有缺陷。”周振邦低声说道,“你知道我是怎样失去这个器官的么?”
“不知道。”杨锦程的表情变得凝重,“我没敢问,您也从未提起过。”
“那是在1969年,我刚在师大任教不久。4月19号那天,我去重庆路的新华书店,恰好赶上两个派系武斗。我想找个地方躲躲,刚跑了几步,就感到下身一热。后来我才知道,一颗子弹从这里打入,从大腿后侧穿出。”周振邦在自己的下体比画了一下,“躺在病床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感到我在大学里学过的所有理论,都无法解释这场灾难。他们不能用野兽来形容,因为野兽不可能保持这种行为的高度一致性——但他们又失去了人性。”
“所以,您开始研究斯金纳?”
“对。因为他的理想是构建这样的社会:统治阶层由心理学家组成,负责制定法律和政策来制约或者教化公众,使他们既具有人性,又服从指令。”周振邦站起来,指着窗外,“锦程,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这个社会中的全体公众都能够保有高尚的人性,同时接受正强化——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世界。”
“您的意思是……”杨锦程慢慢地说道,“彻底消除类似灾难重演的可能性?”
“对!”周振邦的语气肯定,“即使有大的社会运动,也会让这个世界大踏步地前进!”
“如果是那样……”杨锦程的目光变得游离,表情如梦似幻,“那就是完美世界。”
“是的。”周振邦也激动起来,“科技已经改造了世界太多,是时候改造人类自身了——如果鸽子都能够学会打台球的话,人类,人类能学会的技能是不可想象的!”
“也就是说,我们所做的,是改变人类发展史的事情?”
“锦程,斯金纳证实了奖赏有利于人们建立良好的行为,而我们要做的,是证明惩罚具有同样的塑造作用。”周振邦把手按在杨锦程的肩膀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们,你和我,可以让心理学变得前所未有的伟大!”
杨锦程怔怔地看着周振邦,忽然热泪盈眶。
凌晨4点,一辆奥迪车缓缓停在C市社会科学院家属区的一栋楼下。杨锦程拉开后车门,随即又打开后备厢,拎出一个大大的纸箱,然后扶着脚步虚浮的周振邦上楼。
把周振邦扶进室内,杨锦程又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后,就起身告辞。周振邦已经有些不胜酒力,身体变得不受控制,头脑却异乎寻常的清醒。也许是和爱徒畅聊的结果,他依旧很兴奋。喝干热水后,周振邦还是没有丝毫睡意。他在餐桌旁坐了一会儿,起身寻找香烟。刚站起来,却无意中看到了杨锦程放在门厅里的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