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12/91页)
啊,瞧那架飞机!丹普斯特太太不是老想着要去国外见见世面吗?她有个侄儿,是个云游四方的传教士。那飞机飞快地冲向云霄。她总是由马尔盖特出海,但从来不会去看不见陆地的远方,不过她受不了怕水的女人。那飞机迅疾地俯冲过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重上云霄。一定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在驾驶飞机,丹普斯特太太断定,飞机消逝在天际。它高高地飞过了格林尼治,飞过了所有的船桅,飞过了一座座灰色的教堂,飞过了圣保罗大教堂和别的教堂,直飞到伦敦的另一头。那里有辽阔的田野,深棕色的树林,爱冒险的画眉在那里大胆地蹦来跳去,眼睛飞快地一扫,叼起了一只蜗牛,往石头上猛敲,一下,两下,三下。
飞机越飞越远了,直至除了一个亮点外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份渴望,一份关注,一个象征(班特利先生这么认为,他正在格林尼治全力以赴平整一块草皮),人类灵魂的象征。班特利先生坚定地相信,一边清扫着雪松的四周,通过思想的方法,通过爱因斯坦、推理能力、数学、孟德尔法则,人类可以超越肉体,超越自己的居所——飞机继续向远处疾飞而去。
之后,一个衣衫褴褛、相貌平平的男子拿着一只皮包站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台阶上,踌躇不前,因为不知道进去会得到怎样的欢迎、怎样的安慰。有多少上面飘扬着旗帜的坟墓,它们是胜利的标志,但不是战胜了军队的标志,而是战胜了想要追求真理的精神,他想道。正是这种麻烦的精神造成了我现在没有立足之地的局面,而且,教堂提供的是伙伴,他想,邀请你成为这个团体的一员。伟人们属于这个团体,烈士们为它献身。为什么不进去呢,他想,把这只里面塞满传单的皮包放到圣坛和十字架之前,它们象征的是超越了追求、探索和文字的堆积之后的升华,从而成为一种彻底的精神食粮,成为虚无缥缈的、如幽灵般的存在——为什么不进去呢,他想道。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那架飞机飞过了卢德门圆形广场的上空。
多么奇怪,多么宁静。除了车流声外,四围一片岑寂。飞机仿佛无人驾驶一般,全凭它自己的意愿疾飞。眼下,它正斜斜地飞着,又笔直地冲上云霄,如处于一种陶醉的状态中。只为了纯粹的狂喜,后面喷出一条盘旋的白烟,写出了一个T、一个O和一个F。
“他们在看什么呀?”克拉丽莎·达洛维问为她开门的女佣。
这幢房子的客厅如地窖一般凉爽。达洛维夫人把手罩在眼睛上面,在女佣人露西关上房门时,她听见了露西的裙子窸窣作响,她感觉自己像个远离了尘嚣的修女,感觉到面纱亲切地裹住了自己的脸庞,感觉到往日的虔诚得到了报偿。厨娘在厨房里吹口哨。她听见打字机的咔哒声。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在客厅桌子前垂下头来,沉醉在这份感动里,感觉到获得了祝福,得到了净化。她拿起记录着电话留言的便笺纸,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样的时刻就是生命之树上发出的新芽,是在黑暗中绽放的花朵,她想(仿佛是一朵可爱的玫瑰,只为了愉悦她的眼睛而绽放)。她一刻也没有信仰过上帝,但正因如此,她拿起便笺纸,想着,她就更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对佣人们,是的,对狗儿和金丝雀,对高于一切的她的丈夫理查德心怀感恩。他就是她生活的基础——必须感恩那些快乐的声音,那些绿色的灯光,甚至要感恩那个吹口哨的厨娘,因为沃克太太是个爱尔兰人,整天都喜欢吹口哨——她想道,必须报答这些悄悄储存下来的美妙时刻。她拿起便笺纸,露西站在她旁边,想要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