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小曼日记(4)(第2/4页)

6月26日

今天又接着你的电报!真是要命的!我知道你从此不会安心的了,其实你也不必多忧,我已经好多了,回家后只跳了五天,时间并不长,不久一定要复原的。真急死我了,路又远,信的来回又日子长;打电报又贵,你叫我怎样安慰你呢?看着你干着急我心里也是难过,想要叫你回来又怕人笑,虽然半年的期限已经过了一半,以后的三个月恐怕更要比以前的难过。目前我是一切都拿病来推,娘那里也不敢多去,更不敢多讲,见面只是说我身体上种种的病,所以她们还没有开口叫我去呢,这暂时的躲避是没有用的;我自己也很明白,不过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良善的法子来对付,真是过了一天算一天,你我的前程真不知是怎样一个了局呢?

6月28日

因为没有力气所以耽在床上看完一本“ThePaintedVeil”(《假面》),看得我心酸到万分;虽然我知道我也许不会像书里的女人那样惨的。书中的主角是为了爱,从千辛万苦中奋斗,才达到了目的;可是欢聚了没有多少日子男的就死了,留下她孤单单的跟着老父苦度残年。摩!你想人间真有那样残忍的事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为故人担忧,平空哭了半天,哭得我至今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隐隐作痛呢!想起你更叫我发抖,但愿不幸的事不要寻到我们头上来。只可恨将来的将来,不能让我预先知道,你我若是有不幸的事临头,还不如现在大家一死了事的好。

我正在伤心的时候又接到你三封信,看了使我哭笑不能。摩,我知道你是没有一分钟不在那儿需要我,我也知道你随时随地的在那儿叫着我的名字,爱!你知道我的身体虽然远在此地,我的灵魂还不是成天环绕在你的身旁;你一举一动我虽不能亲眼看见,可是我的内心什么都感觉得到的。

今天在外边吃饭!同桌的人无意(也许是有意)说了一句话,使我好像一下从十八层楼上跌了下来。原来他有一个朋友新从巴黎回来,看见你成天在那里跳舞,并且还有一个胖女人同住。不管是真是假,在我听得的时候怎能不吃惊!况且在座的朋友们,都是知道你我交情很深,说着话的时候当然都对发我笑,好像笑我为什么不识人!那时我虽然装着快乐的样子,混在里面有说有笑,其实我心里的痛苦真好比刀刺还厉害;恨不能立刻飞去看看真假。虽然我敢相信你不会那样做,不过人家也是亲眼看见的,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呢?这一下真叫我冷了半截,我还希望什么?我还等什么?我还有什么出头的日子?你看你写的那一封封的信,哪一封不是满含至诚的爱?哪一封不是千斛的想思?哪一字,哪一语不感动得我热泪直流,百般的愧恨?现在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幻影,一切都是假的。咳,我不要说了,我不忍说了,我心已碎,万事完了,完了,一切完了。

7月16日

为了一时的气愤平空丢了好些日子,也无心于此了。其实今天回过来一想,你一定不会如此的;虽然心里恨你,可是没有用,照样日夜的想你。前天实在忍受不住了,打了一个电报叫你回来,发出了电报又后悔,反正心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白日虽跟着他们游玩,一到夜静,什么都又回到脑子里来了。

今天我的动笔是与你告别了,摩!你知道事情出了大变化——这变化本来是在我预料中的,我也早知道要这样结果的,我自问我的力量是太薄弱,没有勇气,所以只好希望你回来帮助我,或许能挽回一切。你知道,前天我还没有起床就叫家里来的人拉了回去;进门就看见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个屋子里,好像议论什么国家大事似的;有的还正拿着一封信来回的看,有的聚在一起细声的谈论。看了这样严重的情形,倒吓我一跳,以为又是你来了什么信,使得他们大家纷纷议论呢。见我进去,娘就在母舅手里抢过信来掷在我身上,一边还说,“你自己去看罢!倒是怎么办?快决定!”我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他来的信。一封爱的美敦书,下令叫娘即刻送我到南方去,这次再不肯去就永远不要我去了。口吻非常严厉,好像长官给下属的命令一般,好大的口气。我一边看一边心里打算怎样对付;虽然我四面都像是满布着埋伏,不容我有丝毫的反响,可是我心里始终不愿意就此屈服,所以我看完了信便冷冷的说:“我道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一点小事!这有什么为难之处呢?我愿意去就去,我不愿去难道能抢我去么?”娘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说:“哪有这样容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古话;不去算什么?”我那时也无心同他们争论,我只是心里算着你回来的日子,要是你接着电报就走,再有二十天也可以到了,无论如何这几天的工夫总可以设法迟延的,只是眼前先要拖得下才成。所以当时我决定不闹,老是敷衍他们,谁知他们更比我聪明,我心里的意思他们好似看得见一般,简直连这一点都不允许你;非逼着我答应在这一个星期中动身不可,这一来可真恼恨了我,连气带急,将我的老毛病给请了回来。当时心跳得就晕了过去,到灵魂儿转回来时,一屋子的人都已静悄悄的不敢再争着讲话了。我回到家中,什么都不想要了,我觉得眼前一切都完了,希望也没有了,我这里又是处于这种环境之下,你那里要是别人带来的消息是真的话,我不是更没有所望了么?看起来我是一定要叫他们逼走的,也许连最后的一面都要见不着你,我还求什么?不过我明天还要去同他们做一个最后的争论,就是要我走,也非容我见着你永诀了再走不可。咳,摩,这时候你能飞来多好!你叫我一个人怎办?说又没有地方去说,只有W还能相商,不过他又是主张决裂的,强霸的。我又有点不敢。天呀!你难道不能给我一点办法么?我难道连这点幸福都不能享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