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关老爷(第2/2页)
岑直斋的女儿岑瑾是个美人(她母亲是姨太大,本是南堂子里的名妓)。她眼睛弯弯的,常若含笑,皮肤非常白嫩,真是“吹弹得破”,——因此每年都生冻疮。关汇很爱看岑瑾的一举一动,他央求老姨奶奶到岑家说媒。岑瑾的妈说这得问问她本人。岑瑾本不愿意,理由是:一、她比关汇还大两岁;二、关汇身体不好,有点驼背;三、他在学校里功课不好,尤其是数、理、化。她妈说:大两岁没有关系,大媳妇知道疼女婿;身体不好,可以吃药调理;功课——关家这样的人家不指望儿子做事挣钱,一个庄子就够吃一辈子。经过妈下了水磨功夫掰开揉碎反复开导,岑瑾想:富贵人家的子弟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就说:“妈,您作主!”这样关汇和岑瑾就定了婚,他们那年才读初三。关汇几乎每天都到岑家去,暑假就住在岑家,和岑瑾一起玩:用汽枪打鸟,钓鱼。关汇每天给岑瑾写情书,虽然天天见面。情书大都是把旧诗词改头换面。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类,他送岑瑾一张放大十寸的相片,岑瑾把相片配了框子挂在墙上。岑瑾觉得她迟早是关家的人了,也不再有别的想法。
初中毕业,关汇到上海去读高中,岑瑾到苏州读了女子师范,暂时“劳燕分飞”了。关汇还是每天写信,热情洋溢;岑瑾也回信,但是关汇觉得她的信感情有点冷淡。
关家老太太急于想早一点抱孙子,姑奶奶、姨奶奶也觉得关汇的婚事不能再拖,就不断催关汇把事情办了。于是在关汇和岑瑾高三寒假就举行了婚礼。两家亲友都不甚多,但是吹吹打打,也很热闹。婚礼半新不旧。关汇坚持穿燕尾服,不穿袍子马褂,岑瑾披婚纱,但是拜堂行礼却是旧式的。燕尾服,婚纱,磕头,有点滑稽。
热闹了一天,客人散尽,关汇、岑瑾入洞房。
三天无大小,有些姑娘小子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房”。什么也没有听见。
半夜里,听到劈劈啪啪的声音,打人?关老爷一听,不对!把关老太太叫起来,叫她带了大儿媳妇赶紧去看看。撞开了房门,只见岑瑾在床前跪着,关汇拿了一根马鞭没头没脸地打她。打一鞭,骂一句:“你欺骗了我!你欺骗了我!”大嫂把岑瑾拉起来,给她盖了被窝;老太太把关汇拉到关老爷的书房里,问:“为什么打她?”关汇气得浑身发抖,说:“她欺骗了我!她欺骗了我!”——“怎么回事?”——“她不是处女!不是处女啊!”
这里的风俗,三天回门,要把那点女儿红包在一方白绫子里,亲手交给妈妈。妈妈接过白绫子,又是哭,又是笑:“闺女!好闺女!”
岑瑾三天回门,这门怎么回呢?关汇不去。老太太再三给他央求,说“关、岑两家,不能让人议论”。好说歹说“你就给妈这点面子,我求你了!”老太太差点跪下。关汇只能铁青着脸进了岑家的门,连饭都没有吃,推说头疼,就先回去了。
关汇不进岑瑾的门,自在书房里睡。
关岑两家是不能离婚的。一离婚,就会引起一县人的揣测刺探。只好就这样拖下去。拖到什么时候呢?
这事总得有个了局。
“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关老爷还是每年下乡看青。他把他的看青的“章程”略微作了一点修改:凡是陪他睡觉的,倘是处女——真正的黄花闺女,加倍有赏——给两个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