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忧郁症(第2/3页)
龚星北有二儿一女。大儿子龚宗寅,在农民银行做事。二儿子龚宗亮,在上海念高中。女儿龚淑媛,正在读初中。
龚宗寅已经订婚。未婚妻裴云锦,是裴石坡的女儿。李虎臣做的媒。龚宗寅和裴云锦也在公共场合、亲戚家办生日做寿时见过,彼此印象很好。裴云锦的漂亮,在全城是出了名的。
裴云锦女子师范毕业后,没有出去做事。她得支撑裴家这个家。裴石坡可以说是“一介寒儒”。他是教育界的。曾经当过教育局的科长、县督学,做过两任小学校长。县里人提起裴石坡,都很敬重。他为人和气,正直,而且有学问。但是因为不善逢迎,没有后台,几次都被排挤了下来。赋闲在家,已经一年。这一年就靠一点很可怜的积蓄维持着。除了每天两粥一饭,青菜萝卜,裴石坡还要顾及体面,有一些应酬。亲友家有红白喜事,总得封一块钱“贺仪”、“奠仪”,到人家尽到礼数。裴云锦有两个弟弟,裴云章、裴云文,都在读初中,云章读初三,云文读初二。他们都没有读大学的志愿。云章毕业后准备到南京考政法学校,云文准备到镇江考师范。这两个学校都是不要交费的。但是要给他们预备路费、置办行装,这得一笔钱。裴家的值一点钱的古董字画,都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上哪儿去弄这笔钱去?大姐云锦天天为这事发愁。裴石坡拿出一件七成新的滩羊皮袍,叫云锦当了。云锦接过皮袍,眼泪滴了下来。裴石坡说:“不要难过。等我找到事,有了钱,再赎回来。反正我现在也不穿它。”
龚家希望裴云锦早点嫁过来。龚星北请李虎臣到裴家去说说。裴石坡通情达理,说一家没有个女人,不是个事,请李虎臣择定个日子。
裴云锦把姑妈接来,好帮着洗洗衣裳,做做饭。
裴云锦换了一身衣裳:水红色的缎子旗袍,白缎子鞋,鞋头绣了几瓣秋海棠。这是几年前就预备下的。云锦几次要卖掉,裴石坡坚决不同意,说:“裴石坡再穷,也不能让女儿卖她的嫁衣!”龚宗寅雇了两辆黄包车,龚宗寅、裴云锦各坐一辆,裴云锦嫁到龚家了。
龚家没有大办,只摆了两桌酒席,男宾女宾各一席。
裴云锦拜见了龚家的长辈,斟了酒。裴云锦是个林黛玉型的美人,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穿了这一身嫁衣,更显得光采照人。一个老姑奶奶攥着云锦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半天,连声说:“不丑不丑!真标致!真是水葱也似的!宗寅啊,你小子有造化!可得好好待她,别委屈了人家姑娘!姑娘,他若是亏待了你,你来找我,我给你出气!”老姑奶奶在龚家很有权威性,谁都得听她的。她说一句,龚宗寅连忙答应:“嗳!嗳!嗳!”逗得一桌子大笑,连裴云锦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新婚燕尔,小两口十分恩爱。
进门就当家。三朝回门过后,裴云锦就想摸摸龚家究竟还有多少家底,好考虑怎么当这个家。检点了一下放田契的匣子。只有两张田契了,加在一起不到四十亩。有两张房契,一所是身底下住着的,一所是租给同康泰布店的铺面。看看婆婆首饰箱子,有一对水碧的镯子,一只蓝宝石戒指,一只石榴米红宝石的戒指。这是万万动不得的。四口大皮箱里是婆婆生前穿过的衣裳,倒都是“慕本缎”的。但是“陈丝如烂草”,变不出什么钱来。裴云锦吃了一惊:原来龚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每月的生活只是靠宗寅的三十五块钱的薪水在维持着。
同康泰交的房钱够买米打油,但是龚家人大手大脚惯了,每餐饭总还要见点荤腥。公公每天还要喝四两酒,得时常给他炒一盘腰花,或一盘鳝鱼。
老大宗寅生活很简朴,老二宗亮可不一样。他在上海读启明中学。启明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收费很贵,入学的都是少爷小姐(这所中学入学可以不经过考试,只要交费就行)。宗亮的穿戴不能过于寒碜,他得穿毛料的制服,单底尖头皮鞋。还要有些交际,请同学吃吃南翔馒头、乔家栅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