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3/4页)
立刻,爸爸充满激情,热情洋溢,如同正在为犹太复国主义的基本主张辩护。爸爸拉出一本又一本英文书,大声宣布书名、出版日期和版本,将书一本接一本地塞进军官的怀抱,就像在聚会上把相交已久的客人介绍给一位新客人。“拜伦,爱丁堡版。弥尔顿、雪莱和济慈。这是乔叟的加评注版。罗伯特·布朗宁,早期限量版。莎士比亚全集,约翰逊、斯蒂文斯和里德版。这里,这个架子上的,是哲学家的所在。这是培根、密尔、亚当·斯密、约翰·洛克、贝克莱主教,还有无可比拟的大卫·休谟。这是豪华版的——”
军官打消了疑虑,有点松懈,时不时鼓起勇气伸出谨慎的手指,轻轻摸摸这些同乡们的衣装。与此同时,爸爸洋洋自得地在客人和书架之间来回奔走,从这儿、那儿拿出越来越多的书送到他手里。妈妈站在沙发旁边,一次次不顾一切地做怪相,试图向他示意,再过一会儿,他会亲手给我们带来灾难。
无济于事。
爸爸什么都忘记了。他忘记了纸包,忘记了地下工作,忘记了我们民族的苦难,忘记了那些世世代代起来反抗我们要把我们消灭的人,忘记了妈妈和我。他被带入了无法想象的布道者般的迷狂状态:英国人基本上是文明而有道德准则的人,如果爸爸能够设法最终使英国人相信,我们,他们的臣民,在这里,在帝国的一个遥远的角落受苦受难,我们确实是了不起的、有知识、文明、读书、热爱诗歌和哲学的民族,那么英国人会立刻改变想法,解除所有的误会。而后,他们和我们将无拘无束地相对而坐,得体地谈论一切,谈论人生的意义和目的。
有那么一两次,军官试图插嘴问问题,或者只是想离开,继续执行公务,但世界上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侃侃而谈的爸爸。他对世界充耳不闻,继续以狂热者的激情,展示他神殿里的宝贝。
瘦子军官只好时不时地嘟囔着“当然”,不然就说“真有意思”,好像他被迷住了。过道里的两个士兵开始窃窃私语。脸上有疤痕的那个家伙傻乎乎地盯着我妈妈。他的朋友也咯咯笑着挠痒痒。而妈妈本人抓住窗帘的下摆,手指绝望地从一个皱褶移向另一个皱褶,把一个个皱褶拉平、揉捏、展开。
我呢?
我的责任是找到一个秘密方法,警告正在把英国军官逐渐引向致命书架的爸爸。但是我怎么才能做到呢?我所能做的,至少是不往那个方向看。突然,牛皮纸纸包屈从于变成叛徒的冲动。它开始使自己惹人注目,在一排书里很突出,就像乳牙中长出了一颗犬齿,在颜色、高度和厚度上都与其他牙齿大相径庭。
诱惑突然间又把我攫住。就像在泽鲁巴比尔·吉鸿先生雷鸣般的《圣经》课上偶然发生的那样,先是胸口有点感觉,喉咙发痒,微不足道,它微微动了一下,便停下来,又微微动了一下,开始强烈起来,按住闸门。我白白地又努力坚持了一分钟,又坚持了一秒钟,闭紧双唇,咬紧牙关,绷紧肌肉,但是笑声爆发了,犹如瀑布,滔滔喷涌,因此我不得不冲出教室。那天早晨搜查时,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但是,不是发笑的痒感,而是背叛的痒感。诱惑。
就像你打喷嚏时的感觉,先是从大脑中流出,挤压鼻子底下,导致眼睛流泪,即使你试图将其压下,也显然没有希望,它注定要发生。于是我开始引导敌人接近地下组织让我们藏起来的纸包,纸包里显然包着希伯来原子弹的爆炸设备,它具有一种潜能,使我们长此以往摆脱永远做狼群中羔羊的无助命运。
“很温暖。”我说。
接着:
“非常温暖。”“有点凉了。”“不冷不热。”“又冷了。”“结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