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钟鼓楼下的“老人俱乐部”。(第2/8页)

那传说中笼罩著神秘色彩的侠义少年,他究竟从何方而来?又往何方而去?他何以能够不动门窗而潜入恶贝子寝室,从容地将其双目剜去?这些问题,胡爷爷和海老太太便只能同大家一样,凭著想象去猜测了——他们都失去了权威性。但几种传说的“版本”中,都有这个细节:在恶贝子双眼被剜的那天傍晚,那骑马的美少年,曾光顾过鼓楼大街上的“北豫丰”烟庄。“北豫丰”烟庄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呢?这个问题,海老太太和胡爷爷以前就争鸣过,这天不知怎么搞的,聊著聊著,他俩又抬起杠来。

海老太太说:“那『北豫丰』烟庄,就在如今『炊事用具供应部』那儿,门脸正对著烟袋斜街。买妥烟料的主儿,一迈出『北豫丰』的门坎,抬头就能望见烟袋斜街把口的『双盛泰』烟袋铺,那门口挂著好大的烟袋幌子——您忘啦?足有四、五尺长,底下坠著红布……”

胡爷爷说:“那咋不记得?幌子上还箍著铜箍儿,小风过来不带晃摇的……可『北豫丰』蒂根就不在这鼓楼南大街上,它是在鼓楼东大街,如今『民康回民小吃部』斜对过……瞧您那点子记性!”

海老太太便扬起嗓子说:“我记性差?凡我经过的事儿,拾起来全能全枝全叶的……我倒试试您吧——当年烟袋斜街里的 『忠和当』,门脸在哪块儿?”

胡爷爷脖子都直了:“街中间,庙对门,门脸朝北——我能忘了它?早年可没少跟它打交道!”他忽然回忆起,民国十三年夏天,紫禁城里建福官遭回禄,从钟鼓楼一带都能望见宫里的红光,后来内务府派了几十个库丁去收拾废墟。他当年不到二十岁,也是其中的一个。以往在库里干完活,出库房时,不但要脱光衣衫,还要双脚蹦过一条尺把高的长板凳,同时还得立即将双手一拍,叫喊一声,守候在那里的主管点了头,才让穿上衣衫回家。这是为了防止库丁将库中财宝藏在口中、手中、胯下、肛门和腋窝盗出。但到建福宫收拾火灾现场,一来露天作业,监督不便;二来人手不够,还另雇了一些力夫来应急,难于管理;三来当时皇室已然衰败凋蔽,威风早已不似当年;故而库丁和力夫们都有了可乘之机。在干活的过程中,他同别的库丁、力夫一样,也趁便拾了一些熔成团块的金银,偷偷藏在裤裆里,混出神武门以后,便赶紧到“忠和当”去当当——后来才知道是吃了大亏,原该拿到钱庄去的,可他只跟当铺打过交道,钱庄的门坎从来没有迈过……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考问海老太太:“您记性好,您该记得早先故宫里头著大火的事儿吧?……”

海老太太不等他问完便用劲地说:“敢情(“敢情”与别的词语构成句子时,相等于“原来是”、“真叫是”、“可不是”……一类意思,单用时是一种表示充分肯定的语气词。)!那一年春上我出的阁,那场大火,记得是阴历五月十四晚半晌著起来的。第二天我跟我们掌柜的逛『荷花市场』,一进大堤,满耳朵听见的全是那大火的事……”

海老太太一提起“荷花市场”,胡爷爷便把那建福宫大火的事撂一边了。“荷花市场”!这四个字勾起了他多少既酸辛又甜蜜的回忆。他不由得又同海老太太一问一答地议论起当年的“荷花市场”来。海老太太在这话题中,同样也既回味到青春的乐趣,又反刍出人生的苦涩。

所谓“荷花市场”,是民国初年到三十年代末那二十几年里,在这钟鼓楼西南的什刹海出现的一种临时市场,每年从阴历五月初五开市,至阴历七月十五收摊。当时的什刹海前海遍植荷花,海西是一条颇宽的土堤,堤东是一片稻田,“荷花市场”的中心区便在这土堤之上,所谓“东边荷花西边稻,棚架半在水中泡”——市场的商棚,大都用杉篙木板扎搭,一半搭在岸上,一半搭在水中,上面或罩以席顶,或铺著可展可收的苇廉,当然也有因陋就简——覆以旧布缝缀的伞篷的。胡爷爷当年也曾一度在著名的“德利兴”棚铺中学徒,到那“荷花市场”中给人搭过棚架;而海老太太的掌柜的,得意时却是“荷花市场”中携眷游逛的人物,潦倒以后,一度又在“荷花市场”中摆摊给人测字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