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不需要排演《铸钟记》,而需要立即干点别的……(第3/6页)

“老人岛”上的老人,一般是不主动招惹周围人海中的过客的,即便是路经的邻居;偶尔招呼,他们也并不改变原有的姿势,用为被招呼者大都比他们辈分小。但这天海老太太却不但热情地招呼著澹台智珠,更破格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澹台智珠只得打叠起精神,勉强微笑著应答说:“海奶奶,您在这儿歇歇?”

海老太太先不跟她对话,而是招呼一旁的一位乾瘦老头说:“老胡,这不就是澹台智珠吗?”

那老头在海老太太招呼澹台智珠时已然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听了这话,忙凑拢澹台智珠身前,激动地说:“咱们就住一条胡同,可难得见著你呀——又上什么新戏码呢?昨儿个我还跟 『匣子里』听您的《木兰从军》来著,嗓音真脆!真有点子当年尚小云的味道!”

海老太太对澹台智珠说:“这老爷子是咱们胡同7 号大院里的老胡,孩子们都管他叫胡爷爷……刚才我们扯闲篇还提到你呢……老胡当年不光听过尚老板的戏,还听过绿牡丹、芙蓉草的戏哩!都是在烟袋斜街口外头那儿听的。当年那地方叫『北城游艺园』,早先光有单弦、大鼓、相声什么的,曹宝禄、魏喜奎、王佩臣……都跟那儿唱过。王佩臣的 『醋溜大鼓』,听著真跟吃 『八达杏』似的……后来才有戏班子偶尔来露露。对了,于连泉于老板——筱翠花,当年也跟这儿露过;也有次一路的,象梁小鸾、黄玉华……咳呀,瞧我,一扯就扯个老远,成了 『十八扯』了!”海老太太说话一贯虚虚实实,没准谱儿,这澹台智珠是知道的,她只“嗯”、“哈”地敷衍著。谁知海老太太意犹未竟,又冲著胡爷爷自豪地说:“智珠在我们院最仁义了,别看是个名角儿,一点儿也不拿大(摆架子叫“拿大”,“不拿大”就是没架子。);你以后想看智珠的什么戏,甭客气,给我递个话,我去找智珠,她一准儿不驳我的面子,准有你的票!……”说到这儿又转过头来向澹台智珠:“智珠,是不是呀?”

澹台智珠便对胡爷爷说:“您别客气,您想看就让海奶奶带话儿……您看了多给提意见!”

胡爷爷感激几至于涕零:“哟,那可——让我怎么说好呢?算我福气,遇上好人了呗!”

海老太太还要叨唠什么,澹台智珠忙对他们说:“我得赶著办点事儿去,改日再聊吧!您二位歇著,歇著!”

两位老人频频向她哈腰点头:“你忙吧,忙吧!慢走,慢走!”

澹台智珠便横穿过马路,朝前走去。她估计那二位老人一定还望著她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

这场遭遇,冲淡了澹台智珠原来的烦恼。她边走边想:自己有一天,不也会老的吗?你看海老太太如今一张脸就象核桃壳儿,瘪著个嘴说话,实在难看;可是她也一定有过二八青春,也想必有过引以自豪的年月……但今天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她只能倚仗著回忆,倚仗著从我澹台智珠身上“借光”,才能使自己和别人确定她的价值……人生都有个从盛到衰的过程,谁能永远处在峰尖上?自己已经年过四十,还能蹦达几天?何必把眼前的事情看得那么了不起?……她又想:人老了,退出竞争了,倒也是件好事。那胡爷爷,不就是经常在胡同里翻垃圾桶、捡废纸的那个老头吗?他捡了好多年了,听说他就靠卖那捡来的废纸为生——对了,听同院詹丽颖说过,他有儿子,但儿子儿媳妇对他都不好,让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只有四平方米大的小屋里;儿子屋里有电视,却不欢迎他去看,嫌他身上有味儿,只给了他一个早该淘汰的小半导体收音机,电池还得他自己掏钱买,怪不得他只听过我的唱,而没从电视上看见过我的演出呢……詹丽颖这人真活跃,其实她搬到这儿比我还晚几年,怎么就知道胡同里那么多的事儿!……不过,胡爷爷一到那鼓楼根下,到了老人堆中,看来也就同别的老人平起平坐;对了,刚才一瞥之中,不是看到吴局长了吗?他正跟人杀象棋呢。吴局长现在不是局长了,他离休了,就住在隔壁院里;他还当著区商业局局长时,不还来找过我,请我到他们局的先进工作者发奖会上清唱吗?后来我把整个剧组都带去了,给他们演了出《柜中缘》,那时候他主持大会,好神气啊!可现在他也加入了这个“老头会”,跟卖过菜的、蹬过三轮的、糊过顶棚的……乃至于还捡著烂纸的胡爷爷一起晒太阳、聊天、下棋!……人生也真有意思,没长大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一块儿玩,一块儿闹;越往大长,差别就越显,人跟人就竞争上了;可到老了的时候,瞧,就又能差不多了,又一块儿玩,一块儿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