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不需要排演《铸钟记》,而需要立即干点别的……(第2/6页)
濮阳荪说到这儿,李铠已经明显愠怒,一个人仰脖干了一杯白酒,布著血丝的双眼瞪著濮阳荪,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别人都只望濮阳荪,没有发觉这个“险情”,唯有澹台智珠仅用双眼余光一瞥,便已亮然于心。她便正色对濮阳荪说:“算了,别瞎扯了。这戏我是演不了的。你 自己去演那杏花吧。”
濮阳荪毫不知趣,仍旧滔滔不绝:“退回二十年去,我怕真还当仁不让。如今我甘拜下风,权作绿叶。你既饰那邓杏花,我便饰一穷书生,两人自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定姻缘,只待花烛……谁知杏花决意投炉,书生劝阻无效——呀,那『投炉』一场,可效『梁祝化蝶』,来个双人舞蹈,岂不令观众神迷心醉?……”
李铠忽然站起来,一下子走出了房门。澹台智珠忍不住想大声唤住他——但又不能断定:他是不是仅仅出去方便一下?何况李铠这一回的动作,竟毫无声响,饭桌边的其他人,因为都被濮阳荪的高谈阔论吸引住了,暂时谁也没有发觉……
澹台智珠咽回了对李铠的呼唤,冷冷地截断了濮阳荪的谈话,劝大家多喝一点鸡汤……
李铠竟一去不返。连濮阳荪也觉察出气氛不对。二胡和大阮知趣地站起来道谢,濮阳荪方知自己酒后失态。他们草草地告辞而去。临出门前,濮阳荪提醒澹台智珠:“明儿个下午,一准“萃华楼』会齐,不见不散啊!”
客人们走后,澹台智珠瘫在沙发上,仿佛不仅骨头散了架,灵魂也散了架。
公公耐心地收拾残局,又让小竹到胡同里去找他爸爸,却并不惊动澹台智珠——既不劝她回屋靠靠,也不对她说几句宽慰的话。他知道眼前最好是让媳妇自便。澹台智珠仰靠在沙发上,微闭双目,似睡非睡,就那样呆了好久……
当公公洗刷完全部碗筷,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那间屋里,倚在床上歇息时,澹台智珠却忽然站了起来,她几下围好那条鹅黄色的拉毛加长大围巾,急促地走出了屋门,跑出了院子……
她倚靠在沙发上的那段时间,大脑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好象一张同时放映著几部影片的银幕,往事今景,杂遝相叠;又如同公园中越转越快的大型电动“登月火箭”游戏机,幻化出许多“救急解危”的场面,轮番比较,莫衷一是……
她不能坐待凋敝,她必须采取行动!
冲到了胡同里,她忽然又闹不清自己究竟是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铠何在?薄幸郎!难道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去找他?真是冤家对头,管他作甚!……那么,自己刚才想到的顶顶要紧的,究竟是干什么呢?啊,对了,打电话!事不宜迟,这就去打……
澹台智珠朝胡同里的公用电话快步走去。公用电话在一个副食代销店里,她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夥子正打著,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半老头正等著,便站也没站,转身出来。她走出胡同,另觅公用电话,于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鼓楼脚下。鼓楼斜对面,鼓楼西大街路南把口的地方,立著好大好高一幅宣传画,下面写著一行脸盆那么大的字:“为了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澹台智珠虽然常从那里经过,以往却从未注意过这幅宣传画,现在猛地扑入她的眼廉,使她陡然一惊……“幸福的今天和美好的明天”?这对她不啻是一个辛辣的讽刺!她再定一定神,才发现那幅宣传画的主题不过是“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她苦笑了。
“哟,这不是智珠吗?你这是到哪儿去呀!”她听见一个声音呼唤著她,偏过身一看,原来是同院的邻居海老太太。海老太太住在院内北边的西耳房中,她过继的一个孙子海西宾住院内北边的东耳房中,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海老太太彼时正坐著自带的小马扎,在鼓楼墙根下晒太阳。那里每到晴和的冬日午后,便有住在附近的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老头子居多,老太太较少,他们一般都自带坐具。有的还带著鸟笼,没有地方悬挂,便托在手中,累了,便站起来,垂下鸟笼前后晃动,原地“遛鸟”。也有带象棋来的,棋盘往地下一铺,便俯首鏖战起来,不仅交战双方聚精会神,就是观战的,也完全忘却了身后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更多的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也有兴致高起来,或扬声侃侃而谈,或执意抬扛不止的。在北京的许多街道上,都有这种老人聚会的角落,类似西方的“老人俱乐部”,或“老人公寓”中的“公共起坐间”。他们构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也相对稳定的“社会生态岛”。没有进入他们行列的壮年、青年、少年、儿童,虽然时常从他们的“岛屿”边缘驶过自己的“生命之船”,对他们却大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如澹台智珠,就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个鼓楼根下,有著这样一个定时浮现的“人海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