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浮生长恨欢娱少(第10/11页)
我望了望贺兰悠,他垂目而坐,一言不发,紧紧咬着嘴唇,唇色艳红,脸色更加白得惊人。
“后来男子听说,北平一带有个怪医,极擅医术,只是性情古怪,不肯出诊,便亲自带了孩子,准备去投医,临行前一夜,女子突然心情好了起来,亲自备办了一桌好菜,频频执壶劝酒,自女子生下双生子后,难得待他如此,男子心情大好,便多喝就几杯才上路。”
他言至此处,虽仍旧平静,但语气已转森寒,每个字中都隐含凛凛杀气,溢出齿间。
一室聆听的人们,俱都心生寒意,隐隐不安。
“一路倒是平静,但是到了终南山下,男子突然发现,自己的真气突然运转不灵,其后每行一步,真气便散一分,直如行走刀尖,他知道自己着了道,无奈之下,将儿子托付当地一个杨姓农妇,自己寻了处山洞,意图逼毒,逼至一半,忽听唿哨声响,有黑衣人蒙面袭至,他勉强应付,终于不支,散功倒地。”
我将这话和当年外公和我提起的做印证,暗暗点头,想起他英雄末路的凄凉,亦不由惨然。
“男子醒来时,便见一老者在照顾他,当时他生机将绝,又道必是妻子下毒害他,想她自嫁他之后,他不知珍惜痴迷武学,令她日日独守空房,青春少妇,寂寞无可纾解,因此生恨,想来想去终究是他的错,那时依旧不忍怪她,只觉得是自己不好,辜负了她。”
他自失的笑了笑,已换了口气,道:“什么他不他的,就是我罢,我当时正在钻研拈花指决,身上带着指诀的下半部,不愿留下便宜了其他人,这人于我有一面之缘,看面相也不是恶人,便赠他也罢,他坚辞不要,我道:‘拿着罢,我到这一刻才明白,武学一道永无止境,于此过于偏执妄念,也是入魔。’
又对他道,‘我一生痴迷武学,所误良多,临到将死,才悟到为这区区俗世境界尊荣,丢弃了许多更可宝贵的东西,但望我的后人,永远不要步我后尘,被绝世武学所迷,误堕迷障,只需做个简单快乐的人,珍惜他应珍惜的一切,不要像我这样临死方觉得负人良多才好。’”
“这番话当时发自肺腑,字字真言,然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
贺兰秀川懒懒一笑,道:“你当然错了,因为,那毒是我下的,那黑衣人也是我指挥当地分舵伏击你的。”
贺兰笑川冷笑,“我那时还没想到你身上,我下了终南山,胡乱奔走之下竟然迷了路,不知怎的栽入一个臭水潭,我在那淤泥潭里昏迷了三天三夜,竟然醒了过来,功力虽已散去,但不知怎的性命却没丢掉,后来我发现那潭上土崖顶长着些奇怪的野果野草,成熟了后掉入潭中,久而久之淤成了臭泥潭,然而不知道是这些草中哪些起了作用,我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同时,我的容貌也大改,脸色从此斑驳,再也不能洗去。”
“我自终南山下来,心中万念俱灰,再也不想回昆仑,又听说秀川做了教主,我一直对秀川很信重,如今我失去武功,已不配再为一教之首,也不配再做她的丈夫,紫冥教托付给他也好,于是便回头想寻我那儿子,谁知不过几日,那家人便不见了,说是家中有人暴病身亡,寡妇带着孩子去投奔亲戚了,投奔哪里,也不知道。”
“我那时失去武功,身无分文,在终南山下转悠,饿极了便乞讨偷食,常被人打得一身是伤,满地乱滚,缩在草堆里呻吟时我也怨恨过她,但想着总是自己咎由自取,是报应,是老天惩罚我的不真诚。”
我听着他平静语气,微微一颤,想到当年,一代天尊,武林之主,一呼而万众应的人上之人,一朝之间,为人暗算,失去武功,权位,容貌,尊严,沦落至如此惨境,而当年那个拈花指诀上仅仅凭笔迹便英风烈烈令人怀想的男子,最终因为仇恨和折磨,变成眼前这个隐忍二十年,连武功和真面目从此都不能再拥有的人,只觉得世事阴诡,命运凄寒,令人生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