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8页)
她得到了。她感到了满足。唯一使她不满足的,是那位自称“老报社”的部主任,压根儿瞧不起她。她先被分配负责影剧评介。第一次推上两篇稿子,就被毫不客气地全部打回来。接着又分工文艺随笔。编过三篇,算是跟读者见了面,部主任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政治头脑和逻辑头脑。于是又去负责散文和小小说。
这下好,她约了一篇稿子,部主任粗略一看便大光其火,在稿签上直书两行:此类黄色作品也要见报,可见编辑水平和思想意识急待提高!
作品不让发也罢,偏称“黄色”;编辑水平亟待(竟写成急待)提高也罢,偏偏还有“思想意识”四个字。程越当即拿着稿签找到部主任面前。
“主任,你说这篇小说是黄色作品,请问有什么根据?”
“根据?”部主任抬起秃了半边的脑壳,说:“把床上的事都写出来了,你还要什么根据!”
“哪得看怎么写,写的主旨是什么。写了床上不一定就是黄色作品!”
程越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为了避免把事情搞僵,缓了口气说:“主任,你干文艺工作时间比我长,读的书比我多。小仲马的《茶花女》,司汤达的《红与黑》,包括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和这几年的不少好作品,都有过类似描写。我们总不能说这些世界名著和好作品都是黄色的吧?”
程越的本意,是想以尊敬的口吻,通过这些名著的例证,引出对于那篇小小说的内容和意蕴恰如其分的分析。部主任却红了脖子。他是半路出家当起这个文艺部主任来的,对于那些名著他读得很少,有的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他最瞧不起这些所谓本科大学生,同时也最怕这些大学生们瞧不起自己。程越话一出日,他便把意思颠倒了一个个儿。
“好哇程越!真了不得嘛!水平这么高,名著读了那么多,当个小报编辑实在是屈了材!这样好吧,我马上去找总编辞职,这个部主任由你来当好啦!”
程越见事情不妙,想要解释几句,部主任已经忿忿然甩手而去。
当天,在全社编辑人员参加的编务会议上,程越受到了严厉批评。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接到了下乡采防和锻炼的任务,把负责的那摊工作,交给了新调换到文艺部“帮助工作”的一位同志。
“这不明明是不懂装懂,压制不同意见,整人嘛!”程越哭红了眼皮,找到大学时的同班同学、现任市委书记秘书的柳边生诉苦。
柳边生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也只能劝道:“程越,也不要把下乡看成件坏事。你不是早就想有所作为吗?下去一趟,说不准还能抱回个金娃娃来呢!”
有什么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朝这个方向寻找真理了。好在程越有一个报社记者的名牌攥在手里,无论走到哪儿食宿交通都不成问题。她观名胜、逛古迹,这里听听那里看看,几个县走过来,一个月的期限也便到了。她急于回去,在蓬城住了一夜就要走。前来送行的文化馆两名业余作者讲起的大桑园的变化和岳鹏程的几件轶事,使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下乡一月,回去总得拿点东西交差。她觉得大桑园和岳鹏程,或许会成为一篇散文的素材。
岳鹏程当时正在筹建汽车大修厂和灯具厂,忙得焦头烂额。听说记者来访,摆摆手便要拒绝。
“鹏程哥,你还是见见吧。人家大老远里来,再说咱们这儿以前……”
刚刚当上接待员的秋玲劝告说。她没讲出的意思岳鹏程是明白的:那时大桑园并没有什么名气,记者登门是十分新鲜高贵的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