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第6/8页)

“你们俩都待在这儿,”父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等我叫你们再出来,好吗?”

“好的,爸爸。”我们齐声说。

他起身要走,但又迟疑地转过身来。我相信他本来想说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许是一句恳求:“我请求你们——”但他没有说完。他把我们留在屋里,自己出去了。我们都很吃惊。

父亲走后,我才想到,波贾还是一种自我毁灭型的真菌:它会占据某个有机体,然后慢慢地启动毁灭程序。他对伊肯纳就是这么做的。首先,他让伊肯纳情绪低落。接着,他在伊肯纳身上戳了一个致命的洞,让伊肯纳灵魂出窍,血液流出,在身下汇成血河。此后,他跟他的同类一样,掉转枪头,毁灭了自己。

波贾自杀的事,是奥班比最早告诉我的。他是从聚集在我们院子里的人那里获悉的,一直在等待时机告诉我。父亲一出门,他就转向我说:“你知道波贾做了什么吗?”

我被狠狠地刺痛了。

“你知道吗,我们喝过从他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奥班比又说。我摇摇头。

“听着,你什么也不知道。你难道连他头上有个大窟窿都不知道吗?我——看——到了!今天早上,我们还用井水泡过茶,而且每个人都喝了。”

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井里待那么久。“如果他在里面,一直都在,在——”我说不下去了。

“接着说。”奥班比说。

“要是他一直都在那儿,在——”我结巴起来。

“然后呢?”他说。

“好吧,如果他在里面,今天早上我们打水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他?”

“因为淹死的东西不会马上浮上来。听着,还记得掉进卡约德家贮水桶里的蜥蜴吗?”

我点点头。

“还有,记不记得两年前掉进井里的鸟?”

我再次点头。

“跟这些一样;总是这样。”他疲惫地指了指窗户,又重复了一遍,“就像那样——总是那样。”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倒在床上,盖上母亲给我们的裹身衣。那件裹身衣上印满了老虎图案。我看到他的脑袋在裹身衣下面一动一动的,听到他发出压抑的抽泣声。我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肚子越来越难受,就好像有只迷你野兔在里面啃啊啃。终于,一股酸味涌上我的喉咙。我朝地上吐出一块黏糊糊的食物,然后一阵猛咳。我弯下腰,又吐了几口。

奥班比从床上跳起来奔向我:“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想回答,但做不到——野兔的抓挠已经深入骨髓。我喘不上气来。

“呃,水,”他说,“我给你弄点儿水来。”

我点点头。

他拿来了水,淋在我脸上,但我感觉自己就像浸在水里,快要淹死了。水珠滑下我的脸庞。我喘着气,发疯似的把它们抹去。

“你没事吧?”他问。

我点点头,含糊地说道:“没事。”

“你应该再喝点儿水。”

他去拿了一杯水。

“拿着,喝吧,”他说,“别再害怕了。”

他的话让我想起,在迷上钓鱼前,有一次我们从足球场回家,一条狗从一栋未完工的房子的一个洞穴般的房间里蹿出来,冲我们直吠。它很瘦,肋骨历历可数。身上的斑点和未愈合的伤口像菠萝上的黑点一样多。这可怜的畜生朝我们走来,走走停停,一副挑衅的派头。虽然我热爱动物,但我怕狗,怕狮子、老虎和其他所有猫科动物,因为我读过的书里讲了太多它们怎么把人和其他动物撕成碎片的故事。我吓得尖叫起来,紧紧抓住波贾。为了安抚我,波贾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那条狗,结果没砸中,倒是让它吓了一跳,呜呜叫着逃走了,身上的骨头一突一突的,细尾巴摇来摆去,在泥地上留下两串脚印。波贾转向我:“狗跑了,本。别再害怕了。”我立刻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