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3页)

幕间休息,一切都水到渠成。他先是小声告诉本多,偶然碰到聪子也来了。本多回头瞟了一眼,很明显,他不相信这是偶然。清显看到他的眼神,反而放心了。这位不过分要求诚实的朋友,清显从他那里获得了理想的友谊,他的目光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人们熙熙攘攘拥向回廊,穿过玻璃彩灯集中来到窗前,这里可以看到正对面护城河和石墙一带的黑夜。清显一反寻常,兴奋地涨红了耳朵,将聪子介绍给两位王子。不用说,他是用一副冷然的口吻作介绍的。但出于礼仪,他也模仿王子们谈起自己恋人时那副天真而又热情的样子。

毫无疑问,如此把别人的感情当作自己的感情加以模仿,正是来自眼下自由自在、轻松愉快的心情。他本来的感情是阴郁的,今后距离这种感情越来越远,到那时也会变得如此自由起来。为什么呢?因为他一点儿也不爱聪子。

老女仆蓼科老老实实退到柱子一旁,紧紧掩闭着绣有梅花的衣领,以此表示她决不和外国人坦诚相见的决心。清显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因为她没有吵吵嚷嚷说些感谢招待之类的话。

王子们在美女面前立即变得活跃了。同时他们也马上觉察,清显介绍聪子时用的是一种特别的腔调。乔培做梦也没想到,这是对自己那份朴素热情的模仿,反而开始从清显身上发现了正直而自然的青春,对他越发亲切起来。

聪子虽然没有说一句外语,但在两位王子面前,不亢不卑,气度高雅。本多对此很感动。被四个青年包围着的聪子,姿态翩翩,穿着三滴水窄袖和服,如鲜花般光彩照人,同时又不失威仪之感。

王子们用英语向她问这问那,清显担任翻译。每次,聪子都对清显用微笑征求他的同意。因为这微笑发挥了出色的作用,对此,清显又感到不安起来。

“她真的没有看过那封信吗?”

是没看,要是看了,决不会采取这样的态度的。首先,她不会到这儿来。打电话时信确实还没有到,但信到之后有没有拆开来看,一时得不到确证。总之,只有直接问她才能得到“没有看”这样的回答,可他又没有这样的勇气。于是,清显对自己生起气来。

同前天晚上那响亮的应答声相比较,聪子的声音和表情有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呢?他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又泛起了嘀咕。

聪子端正而秀挺的鼻子,一如牙雕的偶人,看起来并不显得冷漠,但那随着缓缓低俯的眼神移动的侧影,忽而明净,忽而黯淡。一般人显得有些鄙俗的眼神儿,在聪子身上微显迟滞,言语将尽,便嫣然一笑,随后秋波一闪,万般柔情尽皆包裹于整个优雅的流动之中,谁看了都会高兴。

稍嫌单薄的嘴唇也很受看,微微鼓起,内含丰丽。每当一笑,露出的牙齿映着玻璃彩灯的余晖,这时,她总是伸出细嫩的纤指,迅速遮掩着莹润而清亮的口腔。

王子们过分的恭维话,经过清显翻译出来,聪子听了面红耳赤。刹那之间,清显弄不清楚,她头发里微微显露出来的形似雨滴一般爽净的耳轮,到底是因羞涩而变得潮红,还是本来就染上了胭脂呢?

但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掩盖的,是她眼眸里强韧的光亮。那里依然具有一种令清显生畏的奇妙的贯通力。那正是一颗果核。

《平假名盛衰记》开幕的铃声响了,人们各自回到座席上。

“她是我到日本后遇到的最漂亮的女子。您真是太幸福啦!”

乔培和清显并肩走在通道上,他悄声说。这时,他眼中的乡愁也因此消失了。

  1. [42]取材于“能乐”或“狂言”的歌舞伎脚本。​
  2. [43]尾上梅幸(1915-1995),第七代歌舞伎俳优,原名寺岛诚三,第六代尾上菊五郎的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