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第2/5页)

少女花容失色,双眼充血,游走不定,脸上泪痕已干涸。

“不是我,我不是妖孽……”

话音未落,师父将金杵一刺。一声凄厉惨叫,暗血从棱尖下四溅开来,师父面孔蒙上一层血雾。

师父在搜寻什么,两手沾满血污,眉头紧蹙,依旧铁样面孔。许久,一只黑色蝎子自少女尸体中探出身。

蝎子挥舞双钳,作搏斗之势。师父从布袋中摸出法器,撬开小口,那黑蝎蓦地丧失神气,收拢双钳,灰溜溜爬入碗钵中。

我胸中作呕。

我又想起了阿珠。

收纳黑蝎,少女身体如纸片一样,瘫倒于血水中。阶下群臣跪地不起,无人抬头。

师父呼道:“法事已毕,妖孽已除。”

殿前虎贲昂首对月,目光凛凛。万籁俱寂,却听帐幔后一声笑,毒针刺破静夜。

太后道:“神僧辛劳。我已令人设酒宴洗尘。”

侍卫列成两行,让出一条通路。师父去了,我再不见他踪影。少女尸身弃置于广场,像一只干瘪皮球,散发腥臭。

那些皂袍一动不动,好似一群黑鸦,觊觎尚有余温的尸体。

我被送入五方殿,那是位于皇宫西北角之佛堂,屋檐高耸,漆柱间悬挂经幡,上书七佛名号。殿堂正中,一尊十丈来高弥勒佛像依壁而立。

这佛像与平常不同,嘴角微扬,笑容诡异。

师父法器被我带来。鎏金曼扎盘,绿松石阏伽,还有那斑驳的法器。我不禁张开五指,抚摸起骨质顶盖,那只黑蝎仍在其中。

殿门敞着,一阵冷风穿过佛堂,幡布四下飘动,仿佛一道道瀑布。

丝竹管乐之声随风飘来,我想象筵席上光景: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平日肃守清规的师父可会饮酒?或许,他会的。

“过来,过来。”

我听见法器中声音,不禁惊惶。那顶盖纹丝不动,我凑上身,闭起一只眼,从孔隙向内望去。

“看得到我吗?看得到我吗?”

我不由退后三步,绊倒地上准提。铜镜与青石擦出惊心声响,回荡于殿里,久不散去。

“妖孽,休得作怪!”我厉声斥道。

“妖孽?”骨碗里传来窃笑,“你说我?在说我?”

“难道还是别人?”

“哈哈……哈哈……”

笑声变得肆意,回荡于空阔殿堂之上。我按住腰间藏刀,抽刃出鞘。

“小和尚,莫拿刀尖对我。”那声音嬉笑道。

“你若再多言,小心我斩毙你本体。”

可那刀尖却在颤抖。

“你不会的。”声音转成柔软调子,萦绕在我耳畔,“难道现在,你还下得去手?”

我僵住,那是阿珠的声音。

最后一次见到阿珠,是于古寺祭台下。那日是个阴天,我远望她趺坐于基石旁,凝视台上经幡随风翻飞。

彩色幡旗被阳光浸透,一圈圈炫目晕轮。阿珠却一动不动,只有头上一串珠子微微摇晃。

一切太安静,静得怕人,我也想不出一句话,打破压煞人的沉默。

在她背后,我盘起双腿,摆出一副冥思之状。可一闭眼,总有一股念头在冲撞、撕裂,搅得脑海中翻涌不宁。

于是我放弃,睁眼望向天边,想看云卷云舒,看苍鹰翱翔。

可天上既无云亦无鹰,唯有一片空洞的蓝,深不见底。

阿珠先开口,指那片幡旗道:“你说究竟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

我苦笑,师父讲过此事。

“是心在动。”我答道。话一脱口,不知自己还该说些什么。

她不置可否,缓缓起身,似要从坛边离去。

“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她蓦地道,“我们看到的,只是万物业果罢了。”

我望着她,心中涌出无限悲伤。

她垂下头,双手搭在我肩上。

“我知你不愿这一切发生。”她说,“但阿吉,不要憎恨师父。一切皆是业果,我无怨言,你亦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