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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所言不过五字,周而复始,一遍一遍冲撞方醴内心。
“好米生琼醴,好米生琼醴。”她说,“就是我手心这捧好米。”
十三
于长沙第三日,一队兵士由旅舍前经过,旗子上绣着盘龙。店主见了,说是去前线勤王,便再不开口,只顾抹桌。方醴移步到告示前,逐字地读,得知明军丢扬州、失镇江,退守于金陵城。
此时红莺所在那家歌馆,怕已是人去楼空。
有伙计劝方醴卖些大米给当地人,就算价低,也好过中途遭遇不测。
方醴闻言犹豫。他说车上都是好米,尤其是稻种,不曾流给外人,若是贱卖,怎对得起方家这块招牌。伙计转身出房,不一会见大嫂拖病体来劝。方醴便知道,这米必定要卖了。
开张那日,众人将几辆车缚在一处,拆下边栏当作货架。方醴立于一边,看米粒白花花如瀑般泻下,堆满车上,变作除之而后快的贱物。
大米慢慢见底,方醴竟起个激灵,想起那日的梦。
女子手捧白米,一遍遍地念,像呼唤看不见的神祇。
她哪里在求什么神,不过在求一双手援护罢了。
琼醴琼醴,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十四
方醴跑回旅舍,向家人辞行。
大嫂听了,惊得重咳不止。众人问方醴回去做什么,方醴只说:“事了之前,我一步也不前进。”
方醴带上两个力壮后生,原路而返。至九江时,渡口人说已无船去芜湖。方醴心中一凉,又问最远可去哪里,得知是铜陵,便与二伙计借船直奔铜陵。
如是行了两天一夜,于一道峡口前,客船抛锚。方醴出舱去看,见一条大船覆于江中,前行不得。
掌舵的道:“船过不去,你们在这里下吧。”
方醴随一行人蹚过水滩,东行两三里,见到一辆空闲马车。方醴问过车夫,才知此处离铜陵三十里,去芜湖还须二百里路程。
车夫不愿去,方醴狠下心,倒空腰间钱袋道:“你只管走,三倍车钱我也愿付。”
在路上,两个伙计默不作声,方醴心想,不说话也好,如今自己要的正是清静。
十五
车夫拣一条小路,说是捷径,马不停蹄走了三日,终于绕出密林,来到一片平野。
车夫说此地是芜湖地界,不愿再走。方醴不知真假,只知离家近了,心中欢喜,眼眸里也有了亮色。
下车行了半个时辰,忽见一关卡拦于路上,几个披甲兵士守卫着。方醴灰头土脸上前,方要递一枚碎银,不想被兵士们反绑了手。
方醴被缴了行囊,扭送到一张矮桌前,座上军官问:“叫什么名字?”
方醴不答话。一卫兵扇他一个耳光,再问,方醴便道:“赵家良。”
军官便在名册上写下这三字,手一招呼,命人将其押去营后。
一匹闲马拴在栏外,正嘶鸣着。方醴看见,只觉它像只饕餮般的邪兽,欲嚼烂自己的血肉。
方醴转头,见四周无人,便对押解的兵士说:“我还有张银票。”
兵士停脚,他又说道:“只要放我走,五百两银子全归你。”
兵士打量方醴一番,狐疑道:“我已把你浑身上下搜遍,哪来的什么银票?”
方醴答道:“在我衣后衬子里缝着。”
兵士迟疑片刻,叫方醴俯身,伸手摸索起来。绳索束得太紧,兵士不好下手,便松开方醴一条胳膊。
方醴见脚下有一块碎石,急中生智,抓起就朝兵士头上砸去。兵士不及抽刀,便被方醴砸得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十六
从军营逃出后,方醴再不敢上大路,只得依照大致方向,时躲时赶朝东北行去。方醴口干舌燥,忽见一条河波光粼粼,忙跑到岸边痛饮数口。方醴又捧一舀水,清洗脸上灰渍,不想余光一瞟,竟看到一具尸体卧于水草中,手脚肿胀如同一只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