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4(第2/5页)
此外还有宛妲,正在努力奋斗的波兰画家。以波兰人来说她的肤色算黑,一头硬邦邦的黑色短发,皮肤微黑,唇色苍白;不过这个宛妲并非不漂亮。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眸深处燃着火,有时候若是喝了酒,会变成一把地狱之火,其他时候则较为温和,但从来不是能够玩弄无虞的火焰。宛妲的视界开阔。她所想象的一切都巨大无比,无论是她的绘画、激情或懊悔。她的渴望几乎是贪得无厌,她的惧怕几乎是难以忍受——她怕的不是魔鬼(喝醉后的她面对魔鬼十分勇敢),而是化身为救世主耶稣的上帝。她像只被鞭打的野狗似的爬到十字架底下,没有勇气、没有信念、没有获得慈悲垂怜的奢望。她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愤慨,必须无情地加以鞭打——没有用,眼中的强烈欲望会背叛她。看见了就产生欲望,有了欲望就喝酒,试图以一种欲望湮灭另一种欲望。然后她会站到高高的画架前面,身子有些摇晃,但手很稳。白兰地流进她的双腿,却没有流进手里,那双手始终保持着令人不知所措的稳定。她会先乱涂一幅悲痛欲绝的巨画,努力地让自己沉迷于画中,努力地在平静洁白的画布上涂抹难看又奇怪的形体,借此纾解激情所带来的痛——据杜邦说,宛妲很有天分。她会不吃不睡地变得非常瘦,那时每个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前就见识过了,还很多次呢,所以对他们来说,悲剧色彩也就减少了。
“宛妲又不对劲了!”或许有人会咧嘴一笑,说道,“今天早上喝得醉醺醺的,这次是谁?”
但对酗酒痛恨不已的华勒莉听了会生气,会对这个宛妲感到气愤。
此外还有克格连伯爵夫人欧坦丝,是一位尊贵、拘谨、地位极为崇高的女士,有一种淡定且相当古典的美。华勒莉为她引见史蒂芬时,史蒂芬蓦地想起了莫顿。然而她为了华勒莉·西摩放弃一切,离开了丈夫、孩子和家,面对丑闻、耻辱与迫害。这个女人对华勒莉·西摩的爱,超过这一切重要的事物。她有如谜一般,亟须解释。如今那份不见容于社会的爱已被友情取代,这对昔日的恋人成了密友。
此外还有女诗人玛格莉特·罗兰,她的作品才华洋溢。她是最忠实的盟友、最善变的恋人,由于经常慷慨地花钱道歉,有时会花掉大半积蓄,看来最后很可能沦落到救济院去。要想不喜欢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真诚;每一段新恋情在进行之际都是最后一段,但这当然很容易让人混淆不清。这种事少不了花钱、掉眼泪,她的的确确是痛了心又瘦了荷包。玛格莉特的外表毫无吸引人之处,有时会细心打扮,有时则邋里邋遢,视当时所受的影响而定。不过她总是穿着非常女性化的鞋子,来到巴黎也常买模特儿身上展示的优雅洋装。一般人可能会说她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只有经验老到的人才能听出她声音中有蹊跷古怪之处,好像男孩即将变嗓。
此外还有双手细致白皙的布洛凯,以及其他几个和他很类似的人。也还有设计师阿朵夫·布朗,这位色彩大师使用的原始色调可以说带有革命性的品位,重新提供简单的视觉享受。布朗独自站在一个小壁凹里,偶尔想必非常孤单。这个男人性格安静、肤色黄褐,有一对希伯来人的眼睛,年轻时饱受折磨,一天到晚换医生,问:“我是什么?”他们一面告诉他,一面将诊疗费收进口袋,其中有不少人甜言蜜语地说会将他治愈。治愈他,老天啊!布朗是无法治愈的,在所有人当中,他是最正常的不正常人了。他经历过背叛,因为背弃了他的神;经历过绝望,无神的绝望;经历过放荡不羁的岁月;经历过漫长年月的自卑。后来忽然间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同时也认命了,因此现在他才能独自站在壁凹处,可怜地观看着经常令他感到迷惑的造物组合。为求谋生,他设计了许多美丽事物,包括家具、芭蕾的服装与布景,心情好的话甚至会设计女装,但这只是为了糊口。为了维持那长期受苦的孤寂灵魂的生命,他自我充实了许多渊博的知识。现在有很多可怜人会去征询他的意见,他总是来者不拒,尽管说的时候感到悲哀,说的内容也千篇一律:“尽力就好,没有人能做得更多,但永远不要停止奋斗。对我们来说,绝望是最大的罪恶,而勇气可能是最重要的美德。”是的,确实有许多可怜的受洗过的基督徒,来找这个温和博学的犹太人。